御书房内,空气沉闷且压抑,只有晨风吹得窗棂微微颤动。
天子埋头批阅奏疏,下方跪着的两位大臣心里忐忑不安,把头压得低低的。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人腿脚发麻,膝盖酸痛, 心中叫苦不迭。
二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互相使眼色,却是没人敢做出头鸟。
永县县令何大人率先沉不住气,他动了动眼珠子,掀起眼皮,偷瞄了一眼宝座上的帝王。
皇帝倏然抬头,凌厉的视线扫向他。
何大人慌忙垂下头去。
少顷,一本揉得发皱的折子划破死寂的空气,重重砸在他的乌纱帽上。
皇帝语气缓慢,却是字字掷地有声,威严无比:
“朝廷去年下发八十担赈灾粮,尚有节余,你给灾民每天一碗粥,这像话吗?”
面对帝王的诘问,何大人内心慌乱不己,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好赌。去年老坝口河岸决堤,他趁机发了一笔灾难财,捞的钱都被他输在了赌桌上。最近手头有点紧,便把主意打在了赈灾粮上。
谁知好死不死,新修的豆腐渣工程没撑过一年,赈灾粮也被他低价卖掉。
这下完蛋了。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开始甩锅:
“启禀陛下,去年节余的十担粮食因春季多雨导致粮仓进水,大部分起霉变质无法再食用。微臣日前呈上折子,至今仍未收到吏部派发的新粮。”
皇帝听罢,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好整以暇地望着周侍郎。
周侍郎心里骂骂咧咧,甩锅是吧,论甩锅他可是专业的。在第七次科举失利后,他愤而去酒肆当了厨子,连掌柜都夸他甩得一手好锅。
他稳了稳心神,方才回答:“没有陛下的批准微臣不敢私自放粮。”
他一向信奉: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为官之道,若是私自放粮,到时追究他僭越之罪,那可是掉脑袋的事,于是想着等皇帝上朝再禀明此事。
周侍郎将球踢回给了皇帝,皇帝嘴角抽了抽,眼神渐渐狠厉起来。
这些尸位素餐的混账!活不干,钱照拿,推诿敷衍扯皮倒是很在行。
空气里是一阵冷死人的寂静。
周侍郎抬眼向皇帝看去,正巧与他冷若冰霜的眸子对上,眼前竟出现了幻觉,那端坐在上首的帝王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一头凶悍饥饿的猛兽,随时都能扑上来,把他撕咬成两截。
他开始找补,“且微臣想着灾民尚有粥可食用……”
说到后面心里有点发虚,声音越来越低。
皇帝竟似被逗乐了一般,冷眼睨着下方的臣子,轻轻哼笑一声,声音凉得令人发怵:
“事急从权,你脑袋是榆木疙瘩做的吗?看来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周侍郎惊得出了一脊梁的汗,好不容易考取功名,难不成又要回去当厨子。
不要啊!
他额头连连磕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恳求皇帝陛下饶恕他的罪过。
何大人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然而,他高兴的太早了。
“还有你!”
天子拧起浓眉,转眸看向他,“粮食乃国之根本,民之命脉,你监管不力可知罪?”
“微臣……知罪。”
何大人立即伏在地上告罪。
皇帝居高临下睨着两位大臣,完美的下颚绷成了一条强硬的折线,语气森然:
“来人,将这二人拉下去杖责五十,打入地牢,每人每天只能给一碗粥,此案交予廷尉府尽快审理。”
侍卫上前将吓得双腿发软的二人架了出去,强硬地按在刑凳上。
身材壮硕的掌刑官目露凶光,撸起袖管,高举包了铁皮还带有倒刺的棍子。
一棍下去,皮开肉绽,尖锐刺耳的爆鸣声响起。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闭目靠在九龙戏珠紫檀木宝座上。
寿比山忽然走至他近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此时本不该打扰皇帝,然他敏锐地觉察到陛下对瑜妃娘娘犹为关心,因此也不敢怠慢,只得冒死前来禀报。
皇帝听见脚步声,倏然睁开眼,满脸不耐烦:“什么事?快说。”
“启禀陛下,是关雎宫的婢女长乐在门外求见。”
他语气缓和道:“让她进来。”
长乐上前行礼,嗫嚅着开口:“瑜妃娘娘方才醒了……”
皇帝听得此言,这才脸色稍霁。
“娘娘说,请陛下赐避子汤。”
他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心底怒气升腾而起,冷哼了一声。
拥有帝王的孩子可是妃嫔无上的荣耀。她竟然主动要喝避子汤?就这么不想要他的孩子?
也罢,他的孩子只有心仪之人才配怀上。
皇帝脑海里浮现出曾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的女子,白衣飘飘若仙,立于云端之上。
她究竟是谁?
寻寻觅觅许多年,只有圣女与她最肖似。
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让太医去熬制。”
皇帝眉眼间越发深邃幽冷,挥了挥手,示意长乐滚出自己的视线。
空气安静了片刻,皇帝越想越气,猛地一掌击在龙案上,震得如山的奏折哗啦啦倾倒,散落一地。
在场众人心都为之一颤。
寿比山忙躬身上前,蹲在地上捡拾奏折,却见皇帝迈步走下玉阶,踩在福寿纹地毯上,衣摆掠动,越过他径首往门外走去。
皇帝冷眼扫过两位掌刑官,面色不虞。
“是厨房苛待了你们,没让你们吃饱饭?”
二人畏惧天子之威,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让朕来!”
掌刑官双手捧着刑棍恭恭敬敬地呈给皇帝,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天子对犯错的官员震怒之下经常亲自动手。
皇帝接过沾满血渍的刑棍,铆足劲儿,狠狠抽打在己经鲜血淋淋的皮肉上。
可怜两位大臣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不断痉挛,牙齿几乎生生咬碎,却不敢发出半点痛呼声。
皇帝大气不喘地每人赏赐了五棍,沉声道:“按这个力度继续!”
又是一阵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皇帝心情瞬间舒坦了许多,举步回到御案前,翻阅起了奏疏。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着南宫旭呈上来的折子,脸上情绪莫辨。
南宫旭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后的亲儿子,在朝廷和民间名望一向很高。
人人称其忠肝义胆、无私大爱。
皇帝听不惯这些词,但南宫旭做人做事可谓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错处。
此次他自掏腰包购买粮食,以朝廷的名义送去永县。
六贤王的名号当之无愧。
皇帝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专心批阅起了堆积如山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