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皂角泡染成锈铁色时,落子霖第十次绞紧冰蚕丝衣料。
西域白檀香早被井水泡散了,可喉间竹叶青的烧灼感仍在翻涌——那夜梅启贤用剑穗蘸着竹逸风的血画追踪符时,也往她喉头灌过三盏同样的烈酒。
"咕噜——"
腹中雷鸣惊得她险些打翻木盆。
远处膳房飘来炙鹿脯的焦香,混着侍卫们分食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笑闹声。
落子霖舔了舔被皂角水泡皱的指尖,忽觉小指根那缕朱砂红线隐隐发烫。
三日前淬毒时渗进甲缝的碎玉屑,此刻竟在皮肉里游走如活物。
"荒唐!"她猛地甩手,青砖上溅开的皂泡里陡然浮出安子俊的眉眼。
昨日这人在藏书阁训斥洒扫丫鬟时,缠着玄色犀角扳指的尾指也是这样泛着暗红。
游廊转角传来更漏声,惊破皂泡里摇晃的倒影。
落子霖攥住沁凉的井绳,任由粗粝麻绳磨破掌心血痕。
梅启贤说过,追踪符发作时若想着施术者,颈后刺青会化作百足蜈蚣啃噬骨髓。
可此刻在她脊梁游走的寒意,分明是那夜偷看安子俊批阅军报时,从他紫貂大氅领口漏出的迦南香。
"落姑娘?"
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她打翻木盆。
冰蚕丝衣料顺着青苔蔓延,在暮光里泛出孔雀翎般的诡谲蓝晕。
柳鸿鹄提着描金食盒立在月洞门下,云锦裙裾上缀着的珍珠正巧压住即将漫过界石的皂水。
"王爷赏的冰酪。"侍女将鎏金盏搁在井台,琉璃碗壁凝着的水珠正巧滚过《洛阳牡丹记》的烫金题签。
落子霖盯着盏中颤巍巍的乳山,忽见安子俊批注公文的朱砂笔迹在牛乳纹路里洇开——"可疑处当断则断"。
柳鸿鹄的叹息混着冰屑簌簌落下:"云晓姑娘的轻羽轿己过垂花门,王爷特意吩咐..."
话尾被蹴鞠场的喧哗撞碎。
落子霖倏然起身,腕间银铃串撞在井栏迸出清越声响。
她分明看见自己投在《洛阳牡丹记》封皮上的影子,正被西窗斜照拉成梅启贤执剑时的凌厉弧度。
暮色西合时,蹴鞠场边的火把逐次亮起。
十二幅缂丝围屏后,侍卫们玄色窄袖襕袍翻飞如夜枭。
彩绘牛皮鞠在空中划出流火,惊起栖息在兵器架上的雀儿。
落子霖蜷在太湖石阴影里,指尖无意识着藏在中衣暗袋的血玉——那上面竹逸风残留的血气,竟与蹴鞠场蒸腾的汗味微妙重合。
"好!"
满场轰然喝彩惊落她鬓边木槿花。
只见那鞠球穿过丈许高的风流眼,正巧砸中兵器架上青龙戟。
红缨翻卷间,落子霖恍惚看见三日前自己掷出淬毒银针的轨迹。
当时竹逸风也是这样侧身避过致命处,任由染毒的针尖没入《洛阳牡丹记》的绢布封面。
小指根的朱砂线突然灼如烙铁。
她低头瞥见安子俊的玄色云纹靴尖己停在三步开外,那人腰间玉佩上刻的"俊"字正映着蹴鞠场的火光,在青砖地上投出酷似梅启贤剑穗的菱形暗影。
"落姑娘对蹴鞠有兴趣?"
安子俊的声音比冰湃葡萄更冷冽。
落子霖盯着他尾指上随话语轻颤的乌银戒,忽然嗅到血玉在毒酒中融化的铁腥气。
那夜梅启贤就是用这种戒指叩着竹逸风咽气时痉挛的手腕,笑着说:"杀手的线该缠在棋手腕上。"
围屏那头又传来牛皮鞠撞上金锣的脆响。
这次飞溅的火星竟在空中凝成追踪符的朱砂纹路,转瞬被夜风揉碎在落子霖骤缩的瞳孔里。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侍卫腾挪时的步法,与梅启贤教她的九宫步竟有七分相似。
戌时的梆子声碾过脊背时,落子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幼猫似的呜咽。
安子俊的迦南香突然浓得呛人,她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太湖石凹凸的孔洞。
石缝里探出的夕颜花藤蔓缠住腕间银铃,恰似那夜竹逸风垂死时攥住她衣角的力度。
当第七个鞠球穿过风流眼时,落子霖终于看清侍卫统领靴筒上绣的暗纹——那是用茜草汁描摹的牡丹图样,与《洛阳牡丹记》扉页的墨痕如出一辙。
火把将她的影子投在蹴鞠场边的金丝楠木柱上,那摇曳的轮廓渐渐与梅启贤执剑的身影重叠,最终被飞旋的鞠球撞碎成满地星火。
落子霖的指尖刚触到蹴鞠场边的湘妃竹围栏,侍卫统领突然将彩鞠抛向半空。
那裹着金箔的牛皮鞠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流火,惊得她腕间银铃无风自动。
侍卫们玄色襕袍翻涌如墨浪,不知谁喊了句"落姑娘接好",十二片孔雀翎扎成的风流眼竟在她眼前裂成两弯血月。
"当心!"
她本能地旋身错步,云头锦履擦着青砖迸出火星。
那鞠球裹挟的劲风削断鬓边木槿,却在触及中衣暗袋的瞬间变得绵软如柳絮。
落子霖望着稳稳停在绣鞋尖的彩鞠,忽然想起梅启贤用竹枝抽打她足三里穴时说的话:"九宫步要像蜘蛛缠丝,看着轻飘飘,实则..."
"好俊的身手!"侍卫统领拍着镶铜护腕大笑,火光映得他靴筒上的茜草牡丹泛起血色。
落子霖盯着那与《洛阳牡丹记》扉页相同的纹样,故意让彩鞠滚向兵器架方向。
当啷一声,青龙戟红缨扫过她发梢时,她终于看清统领腰间蹀躞带扣的纹路——三枚玉连环嵌着梅启贤剑穗上的菱形暗纹。
柳鸿鹄就是在此时踏碎了月洞门下的夕颜花。
那描金食盒里新添的冰湃葡萄正往下滴着寒雾,云锦裙裾上的珍珠却沾了蹴鞠场的尘土。
落子霖接住侍卫抛来的玄色束腕带,余光瞥见柳鸿鹄用鎏金护甲拨弄着垂花门上的铜环——那是云晓轻羽轿辇即将通过的暗号。
"落姑娘可要当心脚踝。"柳鸿鹄的声音像掺了蜜的鸩酒,指尖轻轻划过《洛阳牡丹记》被牛乳浸湿的扉页。
月光突然穿过云层,她发间珍珠从莹白转为诡谲的靛蓝,恰似那夜竹逸风毒发时爆裂的血管。
落子霖绾发的银铃突然发出蜂鸣。
她假意踉跄扑向柳鸿鹄,借着搀扶动作将半块血玉塞进对方荷包。
当侍卫们爆发出喝彩时,她贴着柳鸿鹄耳畔呢喃:"师姐可知迦南香遇冰会凝成追踪符?"柳鸿鹄的翡翠耳坠应声裂开细纹,露出里头半粒孔雀胆。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里,蹴鞠场突然刮起怪风。
十二幅缂丝围屏上的仙鹤竟在火光里振翅,雀儿惊飞时抖落的绒毛混着柳鸿鹄的冰屑,在落子霖眼前织成梅启贤惯用的金蚕丝网。
她故意将彩鞠踢向垂花门方向,看着牛皮鞠撞碎云晓轻羽轿辇前的琉璃灯。
"放肆!"安子俊的声音突然穿透喧闹。
落子霖假装被藤蔓绊倒,任由藏着的半块血玉滚向柳鸿鹄裙底。
在侍卫们慌忙行礼的间隙,她看见安子俊的玄色大氅领口沾着新鲜墨迹——"断"字最后一笔拖出朱砂色的尾钩,与梅启贤画符时的笔势如出一辙。
柳鸿鹄的描金扇骨突然发出脆响。
当她意识到碎玉屑正顺着荷包缝隙往裙裾里钻时,蹴鞠场边的火把齐齐爆出青焰。
落子霖趁机扯断腕间银铃,听着清脆的撞击声混入更漏,仿佛竹逸风咽气时脖颈上跳动的脉搏。
月光突然暗了三度。
安子俊的犀角扳指擦过落子霖后颈时,蹴鞠场边的金丝楠木柱映出三重人影:一个保持着梅启贤执剑的姿势,一个蜷缩成偷吃桂花糕的少女模样,还有个正伸手去够柳鸿鹄荷包里的血玉残片。
夜风卷着燃烧的蹴鞠皮掠过三人头顶,在《洛阳牡丹记》封面上烙出焦黑的牡丹图腾。
蹴鞠场的热浪在安子俊拂袖而去的瞬间冻结成冰。
落子霖盯着他大氅下摆翻卷的银貂毛,耳畔突然响起三日前梅启贤削断竹逸风发冠时,玉簪坠地的脆响。
侍卫统领靴筒的牡丹纹在火把下洇出血色,与安子俊腰间玉佩投在《洛阳牡丹记》上的菱形暗影,恰好拼成追踪符的朱砂轮廓。
"落姑娘当真好兴致。"
柳鸿鹄的描金扇骨敲在井台青砖上,十二颗珍珠在扇面排成星宿图。
她俯身去拾滚落的冰湃葡萄时,云锦披帛上绣的百蝶穿花纹竟与落子霖中衣暗袋渗出的血玉纹路重叠。
井水倒映的月轮突然裂成两半,惊得游廊下的铜铃齐声嗡鸣。
安子俊的犀角扳指就是在此刻捏碎了琉璃盏。
落子霖看着猩红葡萄汁顺着那人指缝滴在《洛阳牡丹记》封皮,突然想起竹逸风咽气前用血画在窗纸上的半朵牡丹。
侍卫们玄色窄袖襕袍的暗纹在火光里扭曲成梅启贤剑穗上的金蚕丝,她腕间银铃突然发出幼猫挠墙似的细碎声响。
"子时三刻,浣衣房见。"
柳鸿鹄将鎏金护甲套在落子霖小指时,淬毒的尖头正巧刺破朱砂线。
血珠滚进井台裂缝的刹那,远处传来云晓轻羽轿辇琉璃灯碎裂的脆响。
落子霖嗅到孔雀胆混着迦南香的怪异气息,恍惚看见安子俊批注公文的朱砂笔迹正在柳鸿鹄的珍珠耳坠上洇开。
戌时的更漏声碾过第七重檐角时,落子霖正蜷在庑房屋顶啃鸡爪子。
油纸包上沾着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屑,与瓦当缝隙里新结的蛛网缠成梅启贤教她认穴位的金丝脉图。
她盯着柳鸿鹄映在窗纸上的剪影——那侍女正用银簪挑开《洛阳牡丹记》的绢布封面,取出夹层里染毒的银针。
"蠢货。"
落子霖吐出鸡骨头,看着碎骨在月光下凝成追踪符的残纹。
当她跃下屋檐时,特意让藏青裙裾扫过柳鸿鹄窗前的夕颜花藤。
那些白日里蔫头耷脑的蓝紫色花朵,此刻竟在血玉气息中舒展成竹逸风毒发时暴睁的瞳孔。
柳鸿鹄的翡翠耳坠就是在此刻裂开的。
"你活不过三天了。"侍女攥着半块血玉的手正在发抖,鎏金护甲在烛火里映出安子俊批注的"断"字朱砂印。
落子霖突然欺身上前,油乎乎的指尖捏住对方下颌,将鸡骨头渣滓抹在云锦衣领的珍珠扣上。
夜风卷着《洛阳牡丹记》的书页哗哗作响,落子霖盯着柳鸿鹄发间变色的珍珠,忽然嗤笑:"师姐的鲛泪珠该用晨露养着,沾了孔雀胆会褪成死鱼眼。"话音未落,她反手将油纸包拍在对方描金扇面,看着油渍在星宿图上洇出安子俊的私印纹样。
三更的梆子声惊飞宿鸟时,落子霖正把苏逸尘按在晾衣杆上暴打。
侍卫统领镶铜护腕的牡丹纹蹭在她袖口,与血玉残留的痕迹拼成完整的追踪符。
她抄起洗衣槌砸向对方后颈时,恍惚看见梅启贤执剑的手势与安子俊批阅公文的姿态重叠。
"你懂个屁!"落子霖揪着苏逸尘的领口往青砖上撞,侍卫统领束发的银带突然迸开,露出后颈与竹逸风如出一辙的朱砂痣。
她愣神的刹那,柳鸿鹄的描金扇骨己抵住她脊梁要穴,扇面珍珠排列的星宿图正对应蹴鞠场火把的方位。
安子俊的迦南香就是在此刻漫过月洞门的。
落子霖拽过苏逸尘的衣袖擦手,玄色云纹绸料上瞬间晕开油渍拼成的牡丹轮廓。
她盯着柳鸿鹄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将鸡爪子塞进对方张开的嘴里:"要说就说人话,摆什么《洛阳牡丹记》的哑谜!"
柳鸿鹄的鎏金护甲在挣扎中划破苏逸尘脖颈,血珠溅上《洛阳牡丹记》封面的刹那,游廊下的铜铃突然齐声爆裂。
落子霖嗅到追踪符燃烧的硫磺味,反手将血玉残片拍进侍卫统领伤口,看着鲜血在月光下凝成梅启贤剑穗的菱形纹路。
五更天的露水打湿窗纸时,落子霖正用井水冲洗指尖残留的油腥。
柳鸿鹄的翡翠耳坠碎片沉在木盆底,折射出的幽光拼成安子俊私印的残缺笔画。
她盯着水中自己摇晃的倒影,忽然发现后颈刺青边缘渗出与竹逸风毒发时相同的靛蓝脉络。
晨雾漫过蹴鞠场兵器架时,落子霖听见梅启贤的声音混在雀儿振翅声里:"杀手该像落在棋盘上的血。"她攥紧浸透迦南香的帕子,看着柳鸿鹄晨妆时新换的珍珠耳坠在雾霭中泛起死灰色,恍若暴风雨前最后的海面磷光。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洛阳牡丹记》扉页时,落子霖发现井台裂缝里嵌着的半粒珍珠,正渗出与柳鸿鹄耳坠相同的靛蓝液体。
风过处,昨夜打斗时扯断的银铃绳结突然滚过青砖,在雾水中拖出酷似安子俊批注的朱砂尾钩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