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被浓雾吞噬,柳鸿鹄裹着沾满禽羽的夜行衣跌进城南客栈。
腕间二十八宿图己褪作青灰疤痕,那只雪翎鸡在他怀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咕噜,像是含着口永远咽不下去的浓痰。
"客官要现杀活鸡么?"当值的伙计突然从柜台后探出头。
柳鸿鹄猛地后撤半步,后腰撞得门环当啷作响。
他这才看清对方手里握着褪毛的芦花鸡,案板上的血水正顺着青砖缝往自己靴底蔓延。
"给间上房。"他甩出锭带星砂碎末的银角子,雪翎鸡突然在他肘弯里扑腾起来。
禽爪划过皮肤时,他分明听见类似指甲抓挠木板的脆响。
天光破晓时分,瓦当上的露水坠在柳鸿鹄颈间。
他抱着膝盖蜷在罗汉床上,看着铜盆里褪毛的雪翎鸡——本该雪白的羽管里渗着诡异的靛蓝色,褪下的绒毛在晨风中打着旋儿,竟拼凑出半张模糊的人脸。
"叩叩"
窗棂震动的刹那,柳鸿鹄的袖箭己钉穿糊窗纸。
菱花纹的孔隙间探进半截翠玉簪,挑着块油纸包着的枣泥糕晃了晃。
"师兄说新客要试毒呢。"少女的声音裹着桂花香飘进来,柳鸿鹄的袖箭突然被什么扯住箭尾,整个人顺着那股巧劲栽向窗台。
他看见晨雾里晃着双杏黄绣鞋,鞋尖的银铃铛沾着两片孔雀翎。
落子霖踮脚坐在飞檐斗拱上,裙摆下露出捆着牛皮鞘的短刀。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从袖箭上拆下的机簧,指尖还粘着几粒星砂燃尽的焦黑残渣。
"你怀里那团东西再捂就要臭了。"她忽然皱起鼻子,腕间银链甩出个漂亮的弧线,正勾住柳鸿鹄藏在床底的铜盆。
褪到一半的鸡尸在盆中翻了个身,露出腹腔内密密麻麻的冰蓝色卵状物。
柳鸿鹄的喉结剧烈滚动:"这些鸟...昨夜那些孔雀..."
"你撞见鸟仙了?"落子霖突然欺身上前,发间木樨香混着禽类腥臊扑面而来。
她沾着枣泥的指尖点上神偷煞白的脸,"西街王半仙专治这种癔症,诊金只要二钱银子——"
话音未落,柳鸿鹄怀中的油纸包突然发出"啵"的爆裂声。
那些枣泥竟在晨光里蠕动起来,化作数十只赤红蚂蚁爬向雪翎鸡的尸身。
"看吧,连虫子都嫌弃。"落子霖不知何时己退到三步开外,正用银链逗弄着檐角铁马。
叮当声里,她突然抬手指向柳鸿鹄身后:"你衣摆沾的孔雀绒在发光哎!"
柳鸿鹄猛然转身的瞬间,少女突然扬手撒出把金灿灿的粟米。
那些谷物落地即成灰烟,呛得神偷连退三步跌坐在罗汉床上。
等他挥散烟雾,只见铜盆旁整整齐齐码着褪净的鸡块,而窗台上用枣泥画着个吐舌头的鬼脸。
暮色染红窗纸时,柳鸿鹄盯着砂锅里翻腾的鸡汤出神。
三片老姜在汤面摆成扭曲的星象图,他突然想起昨夜珍禽院里转动的孔雀尾羽。
当第七颗油星爆开的刹那,楼下传来落子霖清亮的声音:"掌柜的,借你家石臼捣个紫苏籽!"柳鸿鹄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青瓷碗里漂浮的枸杞突然裂成八瓣,在琥珀色的鸡汤里绽出细小的血丝。
他想起昨夜珍禽院里那些会发光的孔雀眼,握着汤匙的指节微微发白。
"怕我下毒?"落子霖蹲在灶台边削萝卜,刀刃刮过青皮的簌簌声里突然混入银铃轻响。
她鞋尖的孔雀翎沾着星砂粉末,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幽蓝。
砂锅底部的老姜突然发出"咯"的脆响,三片姜竟在汤里拼出个歪斜的"酉"字。
柳鸿鹄瞳孔骤缩,袖中星砂镖己滑入手心,却见少女突然将萝卜雕成雀鸟形状,随手抛进沸腾的汤锅。
"戌时三刻,西墙狗洞。"萝卜雀鸟在汤面转了三圈,喙尖正对着柳鸿鹄抽搐的嘴角。
落子霖忽然凑近他耳畔,发间木樨香裹着禽羽腥气,"师兄说,爱喝汤的人最讲义气。"
铜盆里褪净的鸡块突然发出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柳鸿鹄猛然起身时撞翻了青瓷碗。
汤汁泼在窗纸的鬼脸图案上,枣泥画的舌头突然卷起,将坠落的枸杞尽数吞没。
"还要劳烦柳大侠再走趟珍禽院。"落子霖指尖银链勾住神偷的蹀躞带,链尾缀着的冰蓝卵状物叮咚作响,"这次要两只会下棋的雪翎鸡。"
珍禽院的琉璃瓦上凝着层薄霜,当值的灰衣小厮蹲在孔雀笼前数羽毛。
他腰间挂着串铜铃,每数十根就拽断尾翎上发光的绒尖。
柳鸿鹄贴着西墙榆树阴影挪动时,听见那人正跟孔雀说话:"昨夜丢了三只鸡,偏生最金贵的蓝孔雀都在——偷儿定是个不会爬树的。"
柳鸿鹄的夜行衣突然被树瘤勾住,后腰暗袋里的星砂漏出几粒。
那些砂砾落地即燃,在霜地上烧出蜿蜒的蛇形焦痕。
笼中孔雀突然齐刷刷转向他藏身之处,尾屏上的眼状斑纹同时睁开冰蓝瞳孔。
"谁在那儿?"小厮手中的铜铃突然爆响,檐角铁马应声而动的刹那,柳鸿鹄怀里的雪翎鸡突然发出公鸡打鸣般的嘶吼。
他慌忙捂住禽鸟的喙,却摸到满手黏腻的靛蓝色液体。
落子霖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上他脚踝,链尾缀着的冰蓝卵状物正贪婪地吮吸那些黏液。
少女倒挂在榆树枝头,裙摆翻飞间露出绑在小腿的牛皮地图,墨线勾勒的路线图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东南角第七棵梧桐。"她突然甩出个油纸包,裹着椒盐的核桃酥香里混着星砂燃烧的焦苦味,"树洞里藏着你要的棋盘。"
柳鸿鹄接住点心的刹那,掌心突然刺痛。
摊开手看见核桃酥里嵌着半枚冰蓝鸟卵,正随着他的脉搏缓缓翕动。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闷响,珍禽院的琉璃瓦上突然滚落数十颗孔雀蛋,落地即成靛蓝色烟雾。
"丑时三刻,雾锁平湖。"落子霖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银铃铛的脆响里裹着狡黠笑意,"记得带够换洗衣裳。"
平湖石桥上凝着层冰蓝薄霜,柳鸿鹄拎着两只捆住翅膀的雪翎鸡,靴底星砂在霜地上烙出梅花状的焦痕。
他怀中的鸟卵突然剧烈震颤,禽爪划破衣襟的刹那,桥下传来落子霖清亮的吆喝:"柳大侠接住这个!"
青瓷酒坛破空而来的瞬间,柳鸿鹄本能地后仰闪避。
酒坛撞上石栏炸开的却不是酒香,而是漫天靛蓝色孔雀绒。
那些发光的绒毛触水即燃,在湖面烧出蜿蜒的星象图。
"小心脚下!"落子霖的惊呼从芦苇荡里传来时,柳鸿鹄己踩中桥面暗藏的机簧。
铁链绞动的轰鸣声中,石桥护栏突然翻转,十二道水柱自龙首石雕口中喷涌而出。
他腾空跃起的刹那,怀中的雪翎鸡突然振翅高飞,禽爪勾着他蹀躞带坠向湖心。
冰寒湖水浸透夜行衣的瞬间,柳鸿鹄看见落子霖蹲在岸边烤火。
少女指尖银链系着根细若蛛丝的冰蓝长线,线头正连着他怀中湿透的鸟卵。
火光映出她绑腿处半卷地图,墨迹未干的路线图竟与湖面星象图完全重合。
"洗髓易经的寒潭水。"落子霖往火堆里扔了把孔雀翎,跃动的火苗突然变成冰蓝色,"师兄说这样淬炼过的星砂,能破珍禽院的千目阵呢。"
柳鸿鹄攥着湿漉漉的鸟卵爬上岸,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霜地上凝成冰晶。
他正要开口,却见落子霖用树枝在灰烬里画了个歪扭的棋盘,两颗烧焦的松子正落在"天元"与"三西"之位。
"该你落子了。"少女突然抬头嫣然一笑,火光在她眸中映出万千星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