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竹帘被落子霖撞得噼啪作响,炭炉的热气裹着药香扑面而来。
她鞋尖还沾着泥,却在看到榻上那人时突然顿住——柏不唯倚在锦被里,脸色比窗纸还白,左手腕缠着渗血的纱布,右肩的绷带被血浸透了,在靛青的衣襟上洇出暗褐的花。
"阿霖。"他声音轻得像落在药罐里的雪,却扯着嘴角笑,"我就说...你肯定要来。"
落子霖扑到榻边,指尖碰了碰他发烫的额头,又去掀他右肩的绷带。
柏不唯慌忙攥住她手腕,力气却小得像片叶子:"军医说...不打紧的。"
"不打紧?"她扯开绷带的手在抖,伤口翻卷着,还嵌着半片箭头,"你昨晚疼得咬碎了两颗牙,当我听不见?"
柏不唯的笑僵在脸上。
昨夜他疼得冷汗浸透中衣,怕惊醒守在榻边的她,咬着帕子硬撑,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
"阿唯,"落子霖把半块桂花糕轻轻放在他掌心,"你给岳流风的那半块,我收着。
可你得让我把这半块也捂热了,成不成?"
柏不唯望着那半块糕,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箭簇淬了毒,军医只压得住三日,三日之后...
"我去拿解药。"落子霖替他把被角掖紧,"诸葛逸尘关在大牢里,他的人带的毒,只有他有解法。"
"阿霖..."
"你睡。"她按住他欲动的手,"等你醒了,毒就解了。"
雨不知何时小了,檐角的水珠子叮咚落着。
落子霖转身时,瞥见窗外一道玄色身影——安子俊立在竹影里,雨丝沾在他月白锦袍上,像落了层霜。
他手里攥着半块未动的桂花糕,正是方才岳流风塞给他的。
西目相对的刹那,他别开脸,将桂花糕收进袖中,转身往城主府去了。
落子霖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想起昨夜他说"柏公子的伤,本王尽力"时的神情,忽然觉得这雨虽停了,天却更阴了。
东辰军的营帐里,青铜烛台被劈手砸在地上,火舌舔着绣金帐幔。
东辰皓攥着染血的战报,指节发白:"三千玄甲军,说没就没?
诸葛老匹夫明明中了埋伏!"
"五弟。"东辰东方清澜倚着案几,指尖敲了敲摊开的地图,"你以为山坳里那具穿诸葛逸尘常服的尸体,当真是他?"
东辰皓猛地抬头。
"他早把亲兵换了玄甲卫的衣甲,自己混在溃兵里。"东方清澜拨了拨烛芯,火光映得他眉眼冷冽,"你要的是诸葛逸尘的命,可他要的...是让你以为他死了。"
帐外忽有马蹄声急,探马来报:"启禀二皇子,城主府大牢的守卫说,落姑娘求见诸葛逸尘。"
东方清澜笑了,那笑像冰面裂开条细缝:"有意思。"
大牢的霉味呛得落子霖皱起眉。
诸葛逸尘坐在草席上,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倒比昨日更精神了些。
他面前摆着碗冷透的牢饭,碗底压着张染血的纸——是柏不唯的脉案。
"落姑娘。"他抬眼,"为救柏小将军,来求我?"
"解药。"落子霖首入主题,"换你一条命。"
诸葛逸尘抚掌大笑,震得草席簌簌响:"好个首爽的小杀手。
可我这条命,要的不是解药,是安子俊亲自开牢门,送我出城门。"
"你疯了?"落子霖攥紧袖口,"安子俊是寒王,怎会放你这乱党?"
"他会的。"诸葛逸尘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往她脚边一滚,"这是解药,够柏小将军撑到明日卯时。
过了卯时...你猜猜,他是疼死,还是毒发身亡?"
落子霖蹲下身捡起瓷瓶,指腹触到瓶身的凉意,像触到了柏不唯渐冷的脉搏。
"去求安子俊。"诸葛逸尘的声音突然低了,"告诉他,我要的不是自由,是他的承诺——三日后,东辰军攻南城门时,他的城防军退半里。"
落子霖猛地抬头。
"他若应了,我不但给解药,还能保柏小将军活过这仗。"诸葛逸尘叩了叩牢门,"去罢,小杀手。
天快亮了。"
城主府的青石板被夜雨洗得发亮,落子霖跪在安子俊的庭院外,膝盖浸在水洼里,凉意顺着裤管往上爬。
她怀里揣着青瓷瓶,瓶身还留着诸葛逸尘的体温,像块烧红的炭。
卯时三刻,雕花木门"吱呀"开了。
安子俊站在门内,眼尾泛着青,显然一夜未眠。
他望着她湿透的裙角,望着她发间沾的草屑,喉结动了动:"起来。"
"我不起来。"落子霖仰头,雨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你应我一件事,我就起。"
安子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像压着座山:"什么事?"
落子霖张了张嘴,喉间像塞着团浸了水的棉絮。
她想起柏不唯攥着半块桂花糕的手,想起他疼得发抖却还说"阿霖别担心"的模样,终于咬着牙道:"放...放诸葛逸尘出城。"
安子俊的身子晃了晃,扶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
他望着落子霖发顶的雨珠,忽然笑了,那笑比雨还凉:"你可知他要的不止是出城?"
落子霖摇头,眼泪混着雨水落进衣领:"我只知道...柏不唯撑不过今日。"
安子俊沉默许久,终于伸手扶她:"起来。"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我应你。"
落子霖被他拉起来时,看见他袖中露出半块桂花糕的油纸角,和她怀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晨雾漫上来,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安子俊望着她奔向药庐的背影,摸出袖中的桂花糕,指尖沾了水,糖霜渐渐化了,甜得发苦。
他知道,这一放,或许会让他背上通敌的骂名;他更知道,有些话,等柏不唯的毒解了,他总得问清楚——她求他放诸葛逸尘,当真只是为了柏不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