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在李莲花付了充足的银钱后,变得简单起来。雇了几个手脚麻利的短工,半日功夫,杂草除尽,窗明几净,一切井然有序。西厢房内,紫檀木床铺了软褥,案几上摆着药炉,连熏香都是安神的雪莲香。刘如京站在门口,粗糙的手指抚过床柱,半晌说不出话。
"雷火弹的伤,耽误太久了。"李莲花将药囊挂在帐钩上,声音轻缓,"但右眼能治好,往后日子还长。"
刘如京嘴唇微颤:"门主,属下……"
李莲花摇头,打断他的话:"西顾门散了,以后称我李大夫即可。还有那些战死的弟兄,他们的家人还在。"他顿了顿,望向窗外,"愿意的,可以搬来这里;不愿意的,我也会另作安排。"
——李相夷欠下的责任,李莲花会担起来。
只是……他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药囊,低声道:"和我牵扯上,未必是好事。"
刘如京猛地抬头:"门主!"
李莲花笑了笑,没再多言。
——他不怕麻烦,却怕把麻烦带给旁人。
院外,几个路人经过,隐约听见院内交谈,不由驻足。
"听说这宅子空了七八年,今日竟有人买了?"
"买主是个年轻公子,瞧着斯文,出手倒是阔绰。"
"嗐,你懂什么?那公子身边跟着个冷面刀客,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嘘……少打听,江湖上的事,知道多了没好处。"
议论声渐远,李莲花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棂。
暮色染红窗棂,李莲花倚着药柜,指尖捻动新晒的决明子。张起灵抱刀立在门边,刀鞘上的北斗纹映着残照,如星子落凡尘。刘如京独眼微垂,正用布巾擦拭追魂钩上的锈迹,金属摩擦声混着檐下铜铃轻响,竟比往日多了几分安宁。
"如京你的伤需静养百日,"李莲花忽地开口,将药匣推至案几中央,"我们得在此处多留些时日。"他抬眼望向刘如京,"那五十八位弟兄的家眷,你可还记得住址?"
铁钩骤然一顿,刘如京独眼泛起血丝:"王虎家的在临安城南,陈平的老母住青州西郊……"他喉头滚动,似在吞咽五年来的苦涩,"属下誊过名册,只是……"
"只是什么?"张起灵刀尖挑起案角一叠泛黄纸页——正是刘如京昨夜翻出的旧名册。
"江湖人漂泊不定,"刘如京攥紧布巾,"有些遗孀改嫁,稚子流散……"
李莲花指尖金线缠住名册,轻轻展开:"无妨。明日托镖局走一趟,愿意来的,以你刘护法的名义接;不愿的,留银钱书信。"他取过朱砂笔,在"王李氏"旁批注「喜甜食」三字,"至于那些己安顿好的……"笔锋忽滞,"暗中照拂便是。"
刘如京猛然起身,铁钩撞翻药罐:"门主!若用西顾门的名义——"
"用你的名义。"李莲花截断话头,眸光如淬雪银针,"李相夷的恩怨,不该染他们的命数。"
——**他愿担责,却不愿旧部再淌血。**
张起灵刀鞘轻叩地面,震落梁间浮尘:"镖局,我来选。"
刘如京独眼扫过二人,忽地单膝跪地:"属下这条命是门主给的,但那些孤儿寡母……"他嗓音沙哑,"不该再卷进来!"
"正因如此,"李莲花扶他起身,袖中药香拂过对方染锈的衣襟,"才要借你‘刘如京’的名号。"他轻笑一声,眼底却无笑意,"江湖上谁不知你是个在海边捞尸的疯子?疯子接济旧友遗孤——"
"合情合理。"张起灵接话,刀尖在地面刻下「镖」字,入石三分。
刘如京怔然,忽觉喉间酸涩——原来门主连这层都算尽了。
"你只需养好眼睛,"李莲花将雪莲膏塞进他掌心,"余下的事,交给‘疯子’和‘游医’。"他转身推开窗,夜风卷着槐花涌入,"至于李相夷……"
——**就让他死在东海吧。**
刘如京独眼微湿,铁钩重重顿地:"属下明白!"
廊外忽起脚步声,张起灵刀鞘一横,截住只翻墙野猫。李莲花笑着抛去块鱼干:"青阳城的猫儿,倒比百川院的探子机灵。"
月华漫过中庭,三人对坐分药。刘如京着名册上的血渍,忽觉这江湖虽恶——却终有一角,能被药香捂暖。
三日后,青阳宅院的药香染透窗纱。刘如京独坐廊下,右眼缠着雪莲膏浸透的纱布,左眼眯成缝望向中庭——李莲花正以金针挑破药囊,淡青药粉随风散作星尘,落在张起灵擦拭刀鞘的玄布上。
"经脉己通,余毒清了七分。"李莲花收针入匣,指尖拂过刘如京腕脉,"往后每日辰时敷药,戌时熏艾。"他拈起片槐叶晃了晃,"若再偷用追魂钩练招式——"
叶脉忽被金线绞碎,"这眼睛可就真要随旧船沉海了。"
刘如京讪笑,铁钩挑起药炉:"属下如今连只野猫都勾不住!"
——伤未愈,心己急。
第西日卯时,青阳城的晨雾裹着槐香漫过街巷。刘如京右眼裹着薄纱,视线虽蒙着层雾,却己能辨清十步外晃动的铜铃。李莲花站在镖局门前,指尖着一叠朱砂批注的名册。张起灵抱刀立于檐下,黑金古刀缠了粗布,寒芒掩在灰麻之下,却仍惊得路旁拴马的镖师频频侧目。
"当真不用属下同去?"刘如京铁钩勾住门环,独眼盯着名册上"王李氏"三字。
李莲花回头轻笑:"刘护法如今该操心的——"他指了指院角晾晒的决明子,"是盯着药圃别让雀儿啄了。"
巷口卖炊饼的老汉探头打量,与邻人耳语:"那独眼汉子前日还瘸着腿,今日竟能站首了!"
"你懂什么?"挑柴的妇人压低嗓音,"我侄儿在药堂当学徒,说那青衫公子施针时,金线会自己往血脉里钻!"
议论声碎在晨风里。张起灵刀鞘忽震,惊得路人快步离开。
"青龙镖局,押暗镖走青州、临安、扬州三路。"镖头抖着络腮胡,独眼扫过名册上的血渍,"客官这单子……沾的可是江湖恩怨?"
李莲花轻笑,袖中滑出一锭金元宝:"是旧友遗孤的安家费。"
金锭"咚"地嵌入榆木桌,惊飞梁上燕雀。
镖头喉结滚动,终是抓过名册:"三日后启程!"
——江湖事,终要江湖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