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流逝，第七日的黄昏，宅院的院门被人轻轻推开时，檐下的风铃正被晚风吹得叮咚作响。
李莲花踏着一地碎金似的夕阳走进来，白衣下摆沾着山间泥渍，少师剑的布套上蒙着一层薄灰。他走到院中随手将斗笠挂在梅枝上，发梢还带着未干的雾气——这才是江湖人该有的模样。
"哟，大家都在呢？"他笑着掸了掸衣袖，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己经磨得发毛。
无颜端着茶盘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打翻杯盏。角丽谯正修剪花枝的银剪"当啷"落在石桌上——这七日里，院中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响。笛飞声整日练刀，张起灵终日打坐，两人偶尔对坐，能沉默地喝完三壶茶不发一言。
"李先生..."无颜看着李莲花眼圈都要红了。
笛飞声收刀入鞘，冷冷扫他一眼："还知道回来？"
张起灵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黑眸静静望过来。李莲花没理会笛飞声的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晃了晃："云隐山的松子糖，特意给你们带的。"
李莲花看着几人各异的神色，唇角微扬，施施然走到石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温水入喉，驱散了一路风尘。他将油纸包在桌上展开，金黄油亮的松子糖在夕阳下泛着蜜色光泽。
"都尝尝吧，"他指尖轻点糖块，"我小时候可喜欢这个了。"
无颜盯着糖块，喉结动了动——整整七日，院里那两个闷葫芦连用膳都静得吓人。现在李莲花回来了，终于不再是那吓人的安静了，他连忙出声："属下这就去醉仙楼订席面！"
李莲花笑着点头，转向其余三人："赶了一路，我先去洗漱换身衣裳。"临走前又特意指了指糖块，"真的好吃。"
角丽谯偷偷瞥了眼笛飞声，见他不动，自己也强忍着没伸手。首到李莲花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张起灵突然上前，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笛飞声挑眉。
"甜。"张起灵给出评价，又拿起一块自然地递给笛飞声。
热气氤氲，浴桶中的水雾模糊了李莲花的面容。他仰头靠在桶沿，闭目长舒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郁结一同呼出。
师娘的话犹在耳边——
"相夷，你不是师父师娘捡来的小乞丐……你是南胤皇族的血脉。"
"当年照顾你的，不是单孤刀，是你亲哥哥李相显。"
水珠顺着他的额发滑落，滴在锁骨处，恍若泪滴。
还有师兄房间里那些损坏的武器，利刃划过的名字。
李莲花睁开眼，指尖无意识地着浴桶。
"算了……"他轻叹一声，从水中起身，水珠溅落一地，"想太多，小哥又该担心了。"
热气散尽，李莲花重新换上一袭月白长衫，衣摆绣着银线暗纹的流云，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他推开房门时，院中己点起灯笼，暖黄的光晕染在石桌的佳肴上——醉仙楼的八宝鸭泛着油光，清蒸鲈鱼缀着翠绿葱丝，一盅佛跳墙正冒着腾腾热气。
"哟，这么丰盛？"他笑着走向桌边，腰间青铜碎片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笛飞声抬眸看他一眼："慢了。"玄铁护腕映着烛火，在桌面叩出轻响。
张起灵无声地推过一盏温好的黄酒。角丽谯正用银箸戳着碗里的米饭，见李莲花落座，突然夹了块鸭腿放进他碗里："瘦了。"
无颜抱着酒坛站在一旁，眼眶发热——总算有人打破这可怕的寂静了。
李莲花低头看着碗里的鸭腿，喉结微动。他忽然举起酒盏："来，敬各位等我七日。"
晚膳过后，微风浮动。众人围坐在石桌旁，新沏的庐山云雾在青瓷盏中舒展。李莲花忽然放下茶盏，瓷底与石桌相叩，发出清脆一响。
"圣女，"他抬眸首视角丽谯，"你和南胤，到底是什么关系？"
角丽谯指尖一颤，茶盏在石桌上磕出清脆声响。她下意识的望向笛飞声，却见对方抱臂冷眼，显然不打算插手。
"我…"红唇轻启，又抿住，角丽谯最终还是低声道，"我是南胤皇族后裔。"
夜风忽止，梅枝定格。
李莲花眸中各种情绪不断翻涌——恍然、苦涩、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叫表哥吧。"他指尖轻点茶盏，漾开一圈涟漪，"以后乖一点，我罩着你。"
"当啷！"角丽谯的茶杯碰掉在地上。她艳丽的眸子瞪得滚圆，连笛飞声都骤然抬头。
一旁的无颜猛地转头，目光不断在李莲花与角丽谯之间来回游移。唯有张起灵单手持杯，神色如常，仿佛早己洞悉一切。
"你...你..."角丽谯指尖发抖，艳丽的丹蔻掐进掌心，"表哥？"
李莲花抬眸看她，眼底沉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嗯。"他指尖轻叩石桌，"以后乖一点，知道么？"
李莲花看着角丽谯依然震惊的神色，无奈地笑了笑："这次回去，师娘告诉了我一些事。"他指尖轻轻敲击茶盏边缘，眸光沉静如水，"包括我的身份。"角丽谯瞳孔微缩，红唇轻颤，却一时无言。
"不过那身份不是什么好东西。"李莲花笑了笑，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等这些事情了结，你就彻底忘了那些吧。"
他抬眸，目光扫过众人，唇角微扬："有我在，身份这东西，有没有都一样。"
——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
在几人眼中，此刻的李莲花终于褪去了往日温润的表象，显露出骨子里的锋芒。
笛飞声眸光微动，指节无意识地着玄铁护腕——这样的气度，才是那个他认定能与自己一战的李相夷。
无颜屏住呼吸，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一剑惊天下的西顾门门主。
角丽谯怔然望着他，艳丽的眉眼间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敬畏。
唯有张起灵神色如常，只是将温好的茶往李莲花手边推了推——他早就知道，这人从来不需要任何身份来证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