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武按住苻坚道:“不用多礼,都是自家兄弟,俗礼可免。”
只见苻武的亲卫拎出一个粗布口袋,在桌案上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黄澄澄的梨子。
“长安的梨子熟了。”苻武拈起其中最为的一枚,“陛下特意嘱咐臣弟带来与兄长分享。说咱们兄弟当如这梨肉般密不可分。若生了嫌隙,旁人轻轻一啮便能将我们分开。”
苻坚心中觉得好笑,这般文绉绉的比喻,怎可能是那个粗鄙武夫苻生所想?这啮梨之说,必定是苻武编来的寒暄托辞。
虽知是虚辞,他也只能照单全收,遂说道:“这啮梨的比喻真好!陛下的学问当真精进不少!”
苻武忽然将梨子递来,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兄长请吃梨!”
苻坚接过沉甸甸的梨子,低头仔细观察。只见这梨,香气西溢,不似有诈。
苻武目光灼灼盯着苻坚,笑道:“兄长怎么了?快尝尝啊!”
苻坚怎敢立即就吃?燕王来此究竟是何打算,他尚未搞清楚。若因为吃个梨就被毒死了,岂不是要被天下英雄耻笑?
他心生一计,将手中的梨递给苻武道:“贤弟乃洛州刺史,这最大的梨,自然应当由长官来食。”
苻武伸手接过,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然后张口便咬了下去。
待见苻武率先咬下一大口梨肉咀嚼吞咽,苻坚才自袋中另取一枚,面西肃然拱手:“谢陛下赐。”然后才将手中的梨送到口中咬下。
这梨肉鲜甜多汁,十分好吃。
苻坚心中暗自惭愧,这般让梨,倒显得自己方才的猜忌心思猥琐。
可是毕竟性命要紧,这般紧要关头,谁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呢?
苻武仿佛浑然不在意,一边吃梨,一边对帐中将士们招手道:“都来拿一个吧,一起吃。”
众将士皆兴高采烈走上前来取梨。他们也学着苻坚的举动,先向西拱手谢恩,再尝梨肉。
一时间,中军帐中皆是啃食梨子的声音。
苻武吃着梨,开口问道:“兄长,这洛阳军中,如今可安好啊?”
“安好,安好。”苻坚答道,“如今全军上下一心,齐心协力守卫洛阳,正是最安好的时候。”
苻武忽然话锋一转:“听闻洛阳军前些时日人心涣散,多亏兄长操办丧仪才重振士气?”
苻坚微微一愣,心里一紧。
好个笑里藏刀的燕王!还什么胸怀坦荡?自己真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其实苻武其人,心思缜密,阴翳毒辣。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总会在不经意中使出阴招。
方才故作坦荡分梨,此刻却如毒蛇吐信般突施冷箭,足可见他的阴险。
看来方才小心吃梨一点儿没错,要是不小心些,真不知道何时便会中了他的奸计。
苻坚心中过了一圈心思,才微笑答道:“贤弟说笑了。将士们不过是念及先考恩德,给为兄几分薄面罢了。”
苻武笑笑,啃完最后一口梨肉,丢下手中梨核道:“兄长不用谦虚了,陛下都听说了。其实这丧仪一事办得很好,陛下都在夸奖你呢!”
苻坚心中冷笑:别胡说八道了,就长生那个脾气,这辈子就没见他夸奖过谁的。
他决心将嘴硬坚持到底:“贤弟总说丧仪丧仪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苻武神情疑惑:“咦?没有丧仪?”
“没有丧仪!”苻坚斩钉截铁。
“果真没有?”
“确实没有!”
“这可奇怪了,为何有人在长安传播这种流言呢?”
苻坚噗嗤一笑:“长安城里何时缺过流言?每日流传在长安坊间的谣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贤弟怎可当真?”
苻武表情如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倒也确实!兄长所言不差。”
苻坚为了转移话题,自那布袋子里又拿了一颗梨,递给苻武道:“来,再吃一个吧!”
“不吃了,我也倦了。”苻武转念问道,“兄长,今日夜间,我在何处就寝啊?”
苻坚回答:“刺史大人乃洛阳最高长官,自然要居住在洛阳核心。南宫城的中军大帐,位于原先太极殿位置。我早己派人收拾妥当,静候贤弟大驾。”
“行啊,那我便过去歇息吧!”苻武站起身来,“我如何过去?”
“窦泽将军负责接引燕王。”苻坚一指帐中。
只见一员须发虬髯的大将走出队列,拱手道:“大人安好!小人乃参将窦泽,负责在南宫伺候大人。”
苻武点头:“多谢窦将军了。”
窦泽带苻武与亲卫们走出营帐,他们跨上战马,与苻坚等人拱手告别,向南一路驶去。
望着苻武等人越走越远,苻坚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苻敞走上前来,说道:“叔父,咱们帐内说话!”
苻坚点了点头,与大家一齐回到中军大帐,坐了下来。
众人刚一坐定,苟苌便从帐外走了进来:“哎哟憋死我了,那燕王终于走了啊?我为了躲着他,在外头蹲了这大半个时辰,腿都麻了。”
一见到他,众人都笑了。苻坚指着桌案上那袋梨子道:“狗肠子,快来吃梨,你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单单不给你吃。”
苟苌大大咧咧走过来,取了梨子张嘴便咬:“这还差不多,我在外城门值这几天的班,还算没白费。”
苻坚笑笑,环视营帐,苻敞、蒋七和十名亲卫都到齐了。除了去送人的窦泽之外,这里便是洛阳军队的指挥核心了。
苻坚说道:“大家来说一说吧,这燕王如何?”
雷雄率先说道:“此人看似和善,实则内心狡猾。当面客气,背后可是另一套。”
苟苌笑了:“没错没错,我也是这般感觉。”
毛当看着桌案上的那一袋梨:“这梨真的是天子送的吗?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可能送出这般花心思的礼物。”
“我觉得也不是。”鱼度道,“如果不是陛下送的,那便是燕王自己带来的。方才送梨和打探的过程,颇见其心性啊!”
苻坚说道:“确实……诸位果然看人很准。燕王其人确实如此。其实我倒不在意他心性如何,我真正在意的,是他想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俯首沉思。对啊,燕王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