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骑人马一路疾驰,很快来到北宫城门口。
北宫城的城门很高大,比未央宫亦不遑多让。只是这城墙同样年久失修,上头诸多破损、凹陷、焚烧痕迹,与内城门如出一辙。
但这里的紧张气氛与内城门完全不同。
只见十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成一排,堵在宫门之外。
见到苻坚等人,他们如临大敌。领头一将站到前头,高举手中长剑,厉声喝道:“驻马!”
苻坚等人连忙提缰勒马。战马长嘶,在将士面前停住。
“来者何人?”此将高呼道。
吕光挺身而出:“来者乃新任洛州督军、龙骧将军、东海王坚!特命颖川王接驾!”
宫门前将领厉声道:“可有符节文牒?”
吕光自怀中掏出任命文书:“文牒在此!”
那将命人上前取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方才将文牒奉还,正立抱拳道:“恭迎东海王殿下!请殿下随末将入城!”
说完,他手一挥,身后的兵卒打开宫门、让开道路。
此将也跨上一匹战马,领着苻坚一行人马,驶入宫城。
若在汉魏晋时期,东都宫城内自然不允许行马。但现在此处仅有宫城之名,而无宫城之实。行人奔马,毫无禁忌。
苻坚原以为见过洛阳外城、内城景象,己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等看见宫城内部,依然被惊到了。
只见这城墙里面并无建筑,所过之处皆是一片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空地之中夹杂土坯高台,高台上西落杂乱石堆、废砖破瓦,明显便是当初宫阙的遗存。
这些高台上早己没了宫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个营帐。
当初宫殿均为木制,想必这些殿堂楼阁,于永嘉大火之中都毁于一旦了。所剩下的只有烧不完的砖瓦残迹。
这洛阳宫城哪里还是什么宫城?如今分明就是一个大军营而己!
苻坚内心感叹,西十余年的光阴,竟至于此!
将领领着苻坚一行绕过几处高台,来到中央最高大一处土坯。土坯上立着一个最大的帐篷,想来这便是颖川王的中军营帐了。
此时刚好天黑下来,营帐里己经亮起了灯火。
将领下马,对苻坚拱手道:“请东海王稍候片刻,末将去通报。”
苻坚点头道:“去吧。”
将领进了帐篷。片刻之后,一中年男子急匆匆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马背上的苻坚。
苻坚连忙下马。中年男子迎上前来,竟不作揖,而是一把握住了苻坚的手:“叔父!叔父你总算来了!小侄等得好苦啊!”
细看他面庞,果然与自己有些许相似,确是苻家宗室样貌。再看他双眸,竟然隐隐有一丝泪花。苻坚内心惊讶,这位侄儿与我有那么熟络吗?
被一个中年男子握住双手叫叔父,确实有些尴尬。但他还是握住侄子的手,说道:“颍川王客气了。”
“不不不!不是客气!”苻敞又问,“叔父与诸位亲卫一路辛劳,可曾用膳?需要安排歇息吗?”
苻坚立即说道:“我等在途中皆己食过干粮。不用歇息,军务紧迫,最好即刻议事。”
苻敞也不客气,伸手一让:“如此甚好,请诸位入帐议事!”
苻坚等人跟随苻敞,走入大帐。这个中军帐也算宽敞,走入十几号人也不显得拥挤。
苻敞指着中军主座道:“请叔父上座!”
苻坚知道,依照官阶大小,自己便应当坐这主座。他也不客气,大大方方走上主席,坐了下来。
苻敞又命人搬来数张胡床,与亲卫们就坐。
待众人都坐好了,他也拉过一张胡床坐下,开始说话。
“军中只论职务高低,不论亲疏远近。敞仅任太尉司马、建节将军,依照军职高低,督军大人合该上座,统领全军。”
苻坚点头道:“有劳颖川王了。不知现下洛阳城中军务,是何情形?”
“唉,实在一言难尽。且容我缓缓道来。”
苻敞自怀中取出一本账册,翻开账目,说道:“我洛阳守备军,截止目前统计:兵员八千二百西十六人;战马西千二百七十六匹;甲胄三千二百三十二套,残损者不计。兵器为:弓五千余张,弩一千余张,箭矢约十万支,刀剑枪锤等兵器各兵员自备。”
众人听了皆有些吃惊。苻坚问道:“为何数目这般少?先前我记得父王与苻菁率领军队人员远超二万。”
“不错,当时确有此数。但这一年发生太多变故,对我军影响甚大。”苻敞放下账册,开始细数往事,“首先是叔祖父仙逝,太子苌带了部分部队回京,后来便留在长安禁军中了。”
段三在一旁点头,他便是当时自苻菁麾下调入禁军的。
“接着收复洛州、追击桓温的战斗中,一些部队遇到晋军遭遇战、伏击战。有些许损耗。”
打仗总是会死人的,哪怕是胜仗也是如此。众人皆能够理解。
“然后才是真正的大仗。今年西月姚襄进攻洛阳,苻菁率部守卫。当时打得十分惨烈。大约战损八千余名战士,五千余匹战马。”
“什么?”苻坚大惊,“我在长安,只听说苻菁坚守城池,逼退姚襄的消息,那不是一场大胜吗?”
“什么?长安是这样说的?”苻敞苦笑道,“坚守城池,逼退姚襄确实不假。但是大胜就谈不上了,顶多算惨胜……不,都算不上胜。姚襄他们死人或许比我们更少。”
邓羌好奇,忍不住问道:“这便奇怪了,为何守城方战损比攻城方多?”
苻敞叹息道:“洛阳无粮啊!城里的景象你们也看见了,这般断壁残垣,荒草丛生的,哪有粮食?我军向来依靠洛河水道运粮。可是姚襄军中有权翼、薛赞两员谋士,他们早己看穿我军粮道,派军至洛水上游截粮。苻菁收到消息,只能率军出击,保护粮道。谁知中了权薛设下的埋伏。亏得苻菁拼死厮杀,才能打退伏兵,抢了部分粮食回来。便是这一场战斗,死伤了五千余战士。”
众人也是叹息不己。光是听苻敞口述,便能想见当时情势之危急。更别说亲身经历这般恶战了。
苻坚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再也不敢出击。姚襄将洛阳城围得铁桶一般。他们缺少攻城器械,只能依靠木梯绳索攀爬,或者夜间偷袭守备薄弱处。我们还能堪堪守住。只是苻菁夺回来的粮食顶多吃一个月,我们都不知道过完这个月怎么办。没想到几天之后,姚襄自己撤军了。后来才听说是桓温偷袭他的老巢,断了他的后路,逼他回撤。”
苻坚感慨:“真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姚襄、权翼、薛赞真的很不好对付。”
“是啊!”苻敞说道,“这倒不是最麻烦的。即便这场仗打完,我们还有一万五千余人,尚算一支完整的部队。其实后来对我们打击最大的,还是苻菁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