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长安城东,宣平门外,一队人马肃然而列。
为首一人,身披玄青钢甲,腰悬青锋长剑,手牵黑色骏马。
此人乃大秦国洛州督军、龙骧将军、东海郡王——苻坚。
甲,是父亲留下的青钢甲。剑,是父亲留下的青锋剑。马,是父亲留下的玄骊马。
他首次穿上父亲的全套戎装,心中如同先考英灵附体,凛然生威。
身后跟随十骑亲卫,各牵骏马,驮载行装。
十人者:邓羌、吕光、苟苌、毛当、雷雄、鱼度、石越、梁云、段三、徐成。
此皆东海王帐下校尉,奉命护主赴洛,整饬军务。
道路两旁,送行者众。
为首一人乃母亲苟太妃。苟太妃小腹微微隆起,旁人看来似是中年发福,仅有少数至亲知道,其实有了身孕。
苟太妃早己哭过了,此刻强忍泪水,抚摸儿子脸蛋道:“坚儿,此一路去,千万照顾好自己。国事虽重,勿忘母忧!”
苻坚点头:“娘亲放心,孩儿必定平安归来。娘亲千万保重身体,莫要悲伤。您还要照顾弟弟呢!”说着,他瞥眼示意母亲的小腹。
苟太妃点头道:“坚儿长大了,懂得心疼娘亲了。”
母亲身旁立着表舅李威。苻坚本不愿见李威,但他执意前来送行。其原话道:“凡东海王领军出征,历次送行皆往,此次岂可不去?”苻坚知其感念父亲,也便随他了。
李威对苻坚拱手道:“有微臣在长安,请东海王放心。”
苻坚心想,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呢!此话自然不会说出口,他只是点头道:“有劳舅舅了。”
李威身后,便是自己的妻子苟王妃。苟王妃手中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苻宏,身旁仆人牵着两岁的女儿阿顺。
见到妻儿,苻坚深感愧疚,他对王妃说道:“顾国便顾不得家了,夫人受苦了!”
苟王妃正色道:“这是哪里的话?宗室本应如此。家中自然安康,夫君不必挂念。”
苻法在旁说道:“坚弟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弟媳与侄儿们。”
苻坚对苻法抱拳道:“兄长之恩,无以为报。”
苻法拱手回礼道:“本应如此,不必多礼。”
苻坚俯身抱了抱阿顺,又亲了亲宏儿,与子女告别。
接着跟在后头的,是苻融与苻双。
幼弟苻双年幼无知,三弟苻融却是依依不舍,泪流满面。
见到哥哥看向自己,他哭泣道:“哥,为何不让我同去?我也可以上战场!我也可以做你的亲兵!”
苻坚笑着轻拭其泪:“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将来哥一定带你上战场!”
“一定!你可不许反悔!”苻融赌气说道。
苻双在一旁拍手笑道:“融哥哭啦!融哥害羞!”
苻坚笑着俯下身,抱了抱小苻双。
看着这些亲人,苻坚内心也十分感慨。十七年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告别家人,奔赴战场。虽然早知此乃宗室子弟的使命,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有些猝不及防。
人生的变化,远比想象中更快。
接着,苻坚转头看向后面的人。
首当其冲的,是广平王苻黄眉。黄眉笑嘻嘻看着他道:“坚弟,此去洛阳,你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了。届时有何疑惑,你便请教诸位亲兵校尉。这行伍之道,他们可比你熟稔得多。”
苻坚抱拳道:“多谢黄眉兄,多亏有你相助。大恩不言谢,回来请你喝酒!”
黄眉哈哈大笑:“坚弟果然是长大了,下回碰面,咱们不喝茶了,喝酒!喝酒!”
苻坚继续往后走,黄眉身后站着最后一位送行的人,是吕婆楼。
这老头儿笑着轻抚胡须:“东海王,此行祝殿下蛟龙出海,一飞冲天!”
苻坚想起苻法前日之言,心里拿捏不准这老头儿的心思,只好拱手答道:“多谢吕大人!”
吕婆楼自怀中取出一只袋子,递给苻坚:“王爷,一晃眼都快一年了。去年秋天借的钱,今年夏天终于能归还了。多谢恩公!”
苻坚接过钱袋一看,正是自己去年借出去的那只棉布袋子,里面沉甸甸的装着铜钱。
他笑道:“吕大人还多了吧?”
吕婆楼道:“不多不多。老朽仔细数过的,原借了三吊六百七十八枚,今日还恩公西吊钱,利息着实不多,反倒比市场上还便宜许多,我想殿下必不会介意的。”
苻坚把袋子揣进怀中,笑道:“这洛州督军一职当利息,岂不是还得太多了?”
吕婆楼开怀大笑:“哈哈哈哈……殿下真是说笑了!”
苻坚心下有了怀疑,便越看这老头越不踏实,于是问道:“吕大人,临行前,请问还有什么能指教在下的吗?”
吕婆楼微微一笑,凑近苻坚,低声道:“还真有!王爷,我己经交予光儿三道锦囊。此行洛阳若是遇到难题,可拆解来看!”
苻坚大惊:“啊?莫非是诸葛武侯的锦囊妙计?”
吕婆楼嘿嘿一笑,神色泰然:“然也!”
苻坚着实被吓了一跳。若是出征前能安排好锦囊,吕婆楼的才智真的要堪比诸葛亮了。
吕婆楼见其吃惊,摆摆手道:“行了,殿下不用在意。我再与光儿交代两句!”说着,他走向吕光,与儿子攀谈起来。
苻坚看见他们身旁,其他人也正与送行的亲友说话。
邓羌领着徐成,正与一名泪眼婆娑的禁军老头说道:“老什长,别哭了。我们以后回长安就来看你。”
毛当、雷雄、鱼度、段三都在与营队中的参将攀谈。这些参将会接替他们的工作,继续担任各营营主。
石越、梁云也在与军营中的伙伴们告别。苻坚甚至看见了姜达,这个大胖子竟然抱着石越,哭得涕泪横流。
所有人都依依不舍,面色沉重。
只有苟苌依旧笑嘻嘻的,对送行的狐朋狗友说:“你们给老子照顾好怡红楼的小红,叫她等我,老子下次回长安还要找她喝酒!”
苻坚苦笑,这条狗真的什么时候都一样狗啊!
苻黄眉走了过来,朗声说道:“好了好了,禁军诸位,咱们得回去了,让东海王与校尉们走吧,下次有缘再会!”
离别总是令人悲伤,而乱世的离别尤甚。
谁也不知道,这一眼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谁也不知道,这一句再会是不是永别?
亲眷好友与送行的禁军将士们拱手告别:“诸君,山高水长,下次再会!”
苻坚与十员亲卫抱拳回礼,然后跃上战马,沿着官道向东出发。
马蹄缓缓前行,渭水滚滚东流。
他们忍不住频频回首。
长安城在身后越变越小。
这座雄伟壮丽的城市,最终成为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