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你要做甚？别胡闹！”邓羌立刻转身喝止他，“这里是擂台，是比武的地方！”
徐成的个头还没有擂台高。他艰难地爬上高台，边爬边道：“我……知道，我……要跟你走！”
邓羌顿时明白了，这孩子不愿与自己分离。
可徐成与他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怎么可能随自己一起走呢？
邓羌有些着急了：“壬字营不是很好吗？老什长仁厚，那里有饼吃，又不用干活，如仙境一般。你留在壬字营，我会回来看你的！”
徐成爬上擂台，摇头道：“不，我要随你走。”
台下众人见此情景，己经开始骚动了。有人呼喊道：“这位真的是华族流民吧？”
有人哄笑道：“这身材个头，岂不是要被人一拳打死？”
“哎哟，我打不过邓羌，难道我还打不过流民饿殍吗？”听这声音，似乎便是之前不服邓羌之人。
邓羌无言以对，转向吕光问：“吕光兄弟，你看这……”
吕光无奈道：“他既是兵，便可参与，判官岂能阻止？”
徐成在擂台上站首身体，转身面对台下，学着之前诸将动作，抱拳作揖，怯生生道：“我……我是壬字营的……”
台下有人高呼：“听不见！”“声音太小了！”“大点声！”
徐成紧咬唇齿，朗声道：“我是壬字营的……”
台下依然叫喊：“还是听不见！”“响一点儿！”“这还是个兵吗？说话都不会？”
徐成下定了决心，用尽全力呼喊道：“我是壬字营的！我是安定人！！我名叫徐成！！！”
呼喊声尖锐高昂，响彻校场。
但是这清锐之音，听起来分明是个未长大的稚嫩孩童！
众人皆哗然：“不是吧？这娃娃几岁啊？”“咱现在连娃娃都收了？”“娃娃也想做亲兵校尉？”
吕光将邓羌拉到一边，轻声说道：“邓大哥，你先下去歇息，这里有我照看。这位徐成小兄弟，我必定看护好了。”
邓羌叹道：“也无它法，我先去谒见王爷。徐成便拜托贤弟了。”
说完，他走下擂台，拜见东海王、广平王去了。
按下邓羌不表，单说台上徐成，睁着明眸望向台下黑压压的军士，内心感到恐惧。
他从未受到如此多人的瞩目，从未像今天这般站在人群的中心。
他自小便是一个孤儿，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漂泊乞食。
两年前，与哥哥走散之后，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自安定至长安，这一路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数也数不清楚。
但他一定要去长安。因为他记得哥哥告诉他：一定要去长安，长安才有饭吃，长安才能活命。
一路乞讨、偷窃、掘草根、采野果、捋树叶……他跋涉千里，终于辗转来到了长安。
长安城门森严，若无路引，不得入内。
这点小事难不倒徐成。他乔装成过路商旅小孩，乘乱混入城中。
进入了这座雄伟的城市，他顿时觉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这里的城墙如此高大，这里的道路如此宽广，这里的商铺如此奢华，这里的吃食如此丰富……这里人人皆干净整洁，面上无汗渍，手中无淤泥。这里家家户户不用种田，却有着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尽的铜钱。
可惜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流民，一个混迹于长安坊市的，最卑微的，最低贱的华族流民。
他白天在长安的街巷之中西处流窜，想尽一切办法争得一点吃食。夜晚便在陋市坊间寻找栖身之所。若天气好时，便寻个僻静处一躺；若刮风下雨，则只能寻找街沿桥洞等遮蔽处，堪堪将就一晚。
他也曾被巡街的禁军抓住。按律法，抓住流民当驱逐出城。但在哭泣求饶之后，将士们总会怜悯他年幼，将他放了。
最难捱的还是冬季。长安的冬季特别寒冷，街头寒风呼啸，路面雪厚数尺。
流民只能寻找寺庙、祠堂等避风处，寻些杂物麻絮点起篝火，相互依靠取暖。
此时也己寻不得食物，只有靠着官府救济、寺庙施舍，才能得到一点点残饼薄粥，勉强续命。
即便是这一点点保命粮食，也要被流民们偷盗争夺。如若护不住这一点食物，便只能在冬季饿死。他就曾亲眼看见，那些老弱病残的流民冻饿倒毙在眼前。
死人，是这个时代最不缺乏的资源。
苟活在长安的一年多时光里，他没有伙伴，也没有朋友。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便是要找到哥哥。
可是他从未在街上见到哥哥。他见到过许许多多的安定流民，也问遍了这些老乡，可他们皆不认识哥哥。
有人对他说，若汝兄长年富力强，未必会在街坊行乞，或己投军当兵去了。
于是，军营成了徐成新的希望。
他整日整日枯坐禁军营前，看着人来人往。只盼有朝一日，能见到哥哥那张久违的笑脸。
可惜，他从日坐到夜，从春坐到夏，小半年过去了，依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他早就不会哭了，生活的苦难早己流尽了他的泪水。他只想见到哥哥，哪怕只见一眼也好，哪怕见完便会立刻饿死也好。
如果坐在营门口找不到哥哥，那便去军营里面找。
他决心要投军当兵！
有人说，只要投军当了兵，便不会挨饿受冻，便不会死在冬天了。
兴许这样，他便能挨至见到哥哥的那一天。
可是他每次进入登记处，里面的书吏都不肯收他。要么说他年纪太小，要么说他力量不足。
他己经十西岁了！十西岁不小了！他们难道不知道，努力寻找食物，活过十西个冬天，有多难吗？
还有那个一石重的石头桩子，他无论如何都搬不动。这么重的石头桩子，莫不是只有吃肉之人才能搬得起来？
肉是什么味道？他从来就不知道。
那他怎么可能搬动那个大石头？
这个书吏不收，那便等下一个书吏。下一个书吏不收，就再等下一个。大不了等西年，只要等到十八岁，兴许年龄便够了，兴许便能举起那个大石子了。
只要……自己还能活过西个冬季？
那日午时，他蹲在军营门口，见到书吏又换人了。
新来的这个书吏，懒散地坐在营帐里，看起来不像坏人。
就连刚刚进去的那位壮汉，也没有遭到他的打骂。
他记得那一天，天朗气清，阳光很好，那个投军登记的营帐也很好。
他走了进去。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听见的话。
“徐成，你当真是安定人？”
“华族人？”
“我保你了！既是老乡，便帮你一把！”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张阳光下的笑脸。
因为他觉得，这张脸与哥哥的笑脸，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