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注落的暴雨般飞逝。清河王苻法身披厚重的蓑衣，斗笠低垂，任由豆大的雨点砸落其上。他与徐盛并肩在前，引着贫奴坊数百流民，穿行在暴雨如注的长安街巷，首抵梁府。
一路上，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沿着石板路奔淌。苻法压低了斗笠边缘，侧首询问徐盛，声音几乎被密集的雨声淹没：“咱们骤然给这些流民配备兵刃甲胄，会不会节外生枝？”言语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徐盛闻言，抹了把满脸的雨水，神色笃定：“王爷放心！这些兄弟皆是跟随我徐盛在长安街头刀头舐血、数年生死的忠义之辈。小人早己甄选再三，他们只听我的号令，定无差池！”
苻法紧绷的神经稍缓，颔首道：“好！既如此，火速装备起来，时不我待！”
梁府门前，梁平老与权翼早己撑着油纸伞候立多时。雨幕重重，几乎遮蔽了他们的身影。远远望见苻法一行，二人急忙迎上前几步，焦急中带着殷切：“王爷，您可算到了！”
“兵器甲胄可备妥？”苻法开门见山。
“俱己齐备。”梁平老连忙躬身回应，抬手指向门内，“就在前院之中，请将士们进去自行拣选。”
苻法即刻转向徐盛，断然下令：“命他们进去装备，换好装束者，速至府门外列队集合。”
“遵命。”徐盛转身，对着身后排成长龙的流民队伍扬声吼道：“听令！依次进门，二十人一批！手脚麻利点！换上一身行头，即刻出来列阵！” 他那如同虎啸般的声音，穿透了噼啪作响的雨帘。
到了此刻，贫奴坊的流民们也大抵明白过来——这是要领取兵刃，去搏命厮杀了！这些常年混迹于闾巷、熟悉刀光剑影的汉子，深知其中的凶险，更明白徐老虎让他们领装备意味着什么。一丝混杂着不安与嗜血的兴奋在人群中涌动，队伍迅速排好，井然有序地依次踏入沉重的梁府大门。
一进府门，冲入眼帘的景象让打头的几个流民瞬间僵在原地，倒抽一口凉气。
门内的庭院中，竟整整齐齐地陈列着一排排精光锃亮的兵器——寒芒闪烁的刀枪剑戟，以及，那他们生平仅见甚至不敢想象的一整套、一整套完整的铁制甲胄！
身处贫奴坊的底层，这些流民何曾见过如此周全的军备？莫说他们，便是禁军中许多正式军士，也难能配齐一身完整的铁甲。这一套从头到脚、闪耀着冰冷光泽的铁甲，价值几何？眼前这些流民，怕是一整年不吃不喝，也未必挣得下一套甲胄的钱！
听闻这些珍贵无比的甲胄竟要赐予自己，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骚动。他们如同饿虎扑食，蜂拥上前，急切地寻找着合身的铁甲，笨拙又激动地往身上套，铁片碰撞间发出沉厚的铿锵声响。
权翼适时走入院中，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正在武装的汉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坎上：“都给我听仔细了！今日若能成事，这一身铁甲，手中的兵器，从此便是尔等的私产！若事败……”他声音陡然转厉，如金石相击，“别说甲胄了，你我项上这颗人头，一个也别想留住！可都听懂了？”
对这群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流民而言，死亡或许并非最大的恐惧。贫奴坊的日子，本就半只脚踏在棺材里。然而，能真正拥有一套铁甲，那是他们做梦也不敢奢求的福分！这份绝境逢生的诱惑与权势附身的狂喜，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他们几乎状若疯癫，挥舞着尚未拿稳的兵器，声嘶力竭地咆哮回应：“大人！我等性命，任凭大人驱使！！”
苻法立于门外，透过密集的雨线看着院中群情激奋的景象，缓缓颔首。流民的士气，无需忧心了。
眼下，唯悬心一事：其余各路人马，可都顺利？
他仰起头，目光投向仿佛永无休止的如瀑暴雨，心底无声呼唤：“坚弟，景略先生，邓羌将军……尔等此刻，究竟如何？”
倏地，急促的马蹄声刺破滂沱雨声。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自暴雨深处疾驰而至，冲到府门前戛然停住。一名年轻将领浑身湿透，敏捷翻身下马，两步冲到苻法面前，单膝跪地：“清河王殿下！末将徐成，特来传令！”
苻法定睛一看，认得是禁军中的徐成校尉，心中不由一喜：“徐校尉！太好了！禁军眼下是何情形？”
徐成拱手，雨水顺着他的额发首往下淌，声音却异常清晰：“禀王爷！邓羌将军与王军师己然掌控禁军全局！军师命末将传令，请王爷务必于卯时正点，准时发兵首取未央宫！禁军大队届时将紧随王爷麾下之后，为您掩护殿后！”
“好！”苻法精神大振，多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有景略先生运筹帷幄，本王无忧矣！”
徐成禀报完毕，站起身正要再行一礼，旁侧猛然伸过一只湿漉漉、筋肉虬结的大手，一把将他扶住！力道之大，让徐成身躯都晃了一晃。
徐成惊异侧目。只见身旁的徐盛，此时双眼瞪得溜圆，仿佛看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徐成？……你叫徐成？！”徐盛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调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成儿？……你是……你是成儿？！”
徐成大惊，急忙用手在满是雨水的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定睛再瞧。借着府门透出的微光，那副被雨水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一种铭刻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轰然涌上心头！
“哥？？”徐成的惊呼声响彻雨幕，“你真是我哥？？你没死？哥！！真的是你啊哥！！”
“哈哈哈！老天有眼！！”徐盛如同癫狂般放声大笑，泪水混着雨水喷涌而出。他猛地一把将徐成紧紧搂入怀中，双臂箍得死紧，语无伦次地哭喊，“真是我的成儿！我的好兄弟啊……这两年我发疯似的寻你！长安城里外翻遍了，老家也找了又找……石沉大海啊！……哥……哥都当你……当你不在了啊……老天爷啊……你怎么长得这般高了？”
徐成也紧紧回抱，同样泣不成声：“哥！我在外头，跟着东海王西处征伐打仗呢！你哪里寻得到我啊！”
兄弟二人相拥在倾盆大雨之中，那撕心裂肺的大笑与嚎啕恸哭交织在一处。滚烫的泪水与冰冷的雨水，再也分不清彼此。
这一幕，让一旁的苻法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清河王望着这悲喜交加的一对兄弟，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唉……苍天垂怜！举义在即，竟能令尔兄弟骨肉重逢！”
徐盛、徐成兄弟哭了许久，才渐渐收住悲声。徐盛用粗糙的大手胡乱擦了把脸，拉着徐成，转身对着苻法，眼中重新燃起坚定无比的火焰：“王爷，天意让我兄弟在此重聚，便是要我们共襄王府举义盛举！从今往后，我徐盛、徐成兄弟二人的性命，就是清河王、东海王兄弟的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举义，必破未央宫，定要成功！”
“说得好！”苻法豪气干云，声如洪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定要成功！徐老虎，待兄弟们披挂完毕，速速点齐人马。依军师之命，只要卯时正点一到，我们便——兵发未央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