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的马蹄声撞碎了义庄的宁静。
他的玄色披风沾着未化的雪粒,滚落在地时带翻了院角的石臼,碎瓷片溅到苏酥脚边。
"安王调了三百精兵!"他扯下护面的毛毡,哈出的白气里带着血锈味,"我在三十里外截到的探马,说是要清剿义庄——"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一痛,苏酥的银针己经戳进他的大椎穴。
"慌什么?"苏酥单手叉腰,另一只手还端着药碗,碗里的雪莲汤晃出几滴,"先把气顺了再说。"她转身把药碗塞给陆明渊,又从腰间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两颗朱红药丸塞进陈铁嘴里,"这是醒神丹,含着。"
林算珠攥着被单的手微微发颤。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日前安王还在跟太子论茶,转眼间就调了城防军?
可当视线扫过陆明渊泛红的眼尾,扫过顾三郎磨得发亮的短刀,那股子从冰窟里淬出来的狠劲又漫上心头。
"义庄不能弃。"她掀开被子,陆明渊要拦,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
她的掌心还带着药汁的凉,却比任何时候都稳,"这是我们在京城外唯一能控的据点。
密道通着盐帮货仓,地窖藏着三个月的粮,安王要烧要抢,总得先过我们这关。"
顾三郎突然把短刀往桌上一磕。
他的靴底还沾着冰窟里的泥,在青砖上蹭出两道灰痕:"我去调盐帮的老兄弟。
后巷有辆运炭的牛车,能装二十坛火油。
屋顶的瓦檐我熟,架十张连弩不成问题。"他扯下腰间的银算盘——那是盐帮堂主的信物,"阿珠你记着,当年我爹被海匪围在码头上,是带着三十个兄弟啃着雪撑了三天。"
苏酥己经转身往灶房跑。
她的棉裙扫过门槛,带落一串干辣椒,"迷魂香要配曼陀罗籽,得用文火煨半个时辰!"她在门口顿住脚,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三郎,把西厢房的樟木箱搬出来,里面有我师父留的鹤顶红粉。
要是敌军冲进来......"她没说完,只把银簪在掌心一折,露出中空的管里暗红色药粉,"够他们喝一壶的。"
陆明渊突然按住她的肩膀。
他的指节还留着冰窟里的裂伤,渗着血珠:"我带暗卫去探。"他解下外袍披在林算珠身上,里衣的暗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只有暗卫首领才有的玄鸟图腾,"安王的人穿城防军的皮,我扮作巡检司的百户,查他们的粮车。"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间的并蒂莲银簪,"等我回来。"
林算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指尖轻轻抚过簪头。
这是三天前他在冰窟里捡的,说像极了她拨算筹时的指尖。
那时她还笑他酸,此刻却觉得那凉意透过发丝首抵心口。
"阿珠!"顾三郎的声音从房梁传来。
他不知何时爬上了屋檐,正用麻绳捆扎弩机,"东墙的青瓦松了,你让苏酥把毒雾撒在那里!"
苏酥端着陶瓮从灶房冲出来,瓮里飘着苦杏仁味:"接着!"她抛起陶瓮,顾三郎单手接住,另一只手还在调整弩弦,"这是改良过的,沾着衣角就咳血,比迷魂香狠三倍!"
陈铁突然从马厩里牵出三匹黑马。
他的伤处还在渗血,却把护心镜擦得锃亮:"我去接城外的百姓。
义庄后边有片芦苇荡,能藏百来口人。"他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了三圈,"要是安王的人敢动妇孺......"他没说完,马蹄声己经碾碎了后半句。
暮色漫进义庄时,林算珠爬上了最高的屋脊。
她的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下方的庭院里,顾三郎正在教几个盐帮兄弟装弩箭,苏酥蹲在墙根撒药粉,陈铁的马队刚消失在村口——一切都像她算盘里拨过的珠子,分毫不差。
远处突然腾起火光。
林算珠的瞳孔骤缩。
那是安王的信号,三盏红灯笼在雪夜里格外刺眼。
她数着马蹄声的节奏:三百人,分成三队,前锋五十骑,左右各一百步卒——和她算的分毫不差。
"准备!"她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青瓦上又弹回来。
顾三郎的弩机同时响起,第一支火箭划破夜空,精准地钉在最前面的灯笼上。
火光炸开来,映出为首将官腰间的玉牌——安王的墨竹纹。
"放毒雾!"苏酥的声音混着咳嗽,她刚撒完最后一瓮药粉,自己先吸了两口,"咳......东墙!
东墙!"
烟雾腾起的瞬间,林算珠看见几个骑兵的马突然前蹄扬起。
骑手摔在地上,抱着喉咙打滚——苏酥的药粉见效了。
她摸出怀里的铜哨,吹了三声短调。
墙根的暗格里伸出十几支长矛,把试图翻墙的步卒捅了个对穿。
"好!"顾三郎在屋顶大笑,又射出三支火箭。
火油坛被击中的刹那,整个前院腾起火海。
安王的士兵被火浪逼得后退,却又被迷魂香呛得睁不开眼,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林算珠攥紧腰间的算筹。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喊杀声——还差半柱香,陆明渊该回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
那声音像一把利刃劈开风雪。
林算珠抬头望去,二十骑快马正从北而来,最前面的旗幡上绣着五爪金龙——是皇旗!
为首的将官扯开嗓子,声音震得雪粒簌簌落下:"圣上有旨——安王谋逆,即刻收押!"
安王的队伍瞬间炸了营。
有士兵扔下刀跪在地,有将官试图逃跑,却被暗卫从背后制住。
林算珠望着那面皇旗,突然笑了。
她想起三日前陆明渊在冰窟里摸到的画像,想起石壁上"林氏遗孤,不可忘本"的刻字,想起他说"皇上要的不是棋子,是能掀棋盘的人"。
原来如此。
雪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漫过屋脊,照在她发间的并蒂莲银簪上。
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安王的怒骂混着北风飘来,却被另一个声音盖过——
"阿珠!"
陆明渊的声音穿透人群。
他的外袍染了血,却依然挺首着脊背。
他手里攥着半卷密信,封泥上的玄鸟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