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晃了晃,林算珠捏着那块烫金木牌,指腹碾过"商会"二字凸起的纹路。
算筹在她掌心被攥得发热——三日前她算到黄富商会反扑,却没算到这老狐狸竟首接把战书拍到她眼皮子底下。
"阿珠。"陆明渊的声音像浸了凉水的玉,落在她发顶。
他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指节轻轻叩了叩她紧绷的肩。
林算珠抬头,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潭底翻涌着她熟悉的灼意——每次她涉险时,他眼底都会烧起这样的火。
"我要的不是他这条命。"林算珠松开手,木牌"啪"地落在桌上,震得酒坛里的女儿红荡出涟漪。
她抄起算筹在桌面划拉,竹片相击的脆响里,顾三郎的粗嗓门炸开来:"那老匹夫上个月截我盐车时,可没想着留活口!"
苏酥端着青瓷茶盏过来,圆滚滚的手腕压下顾三郎要拍桌的手:"三郎哥消消气,阿珠的算盘珠子比你盐仓的盐粒还精。"她把茶盏推到林算珠手边,茶汤里浮着半朵茉莉,"我今早去药堂,听见几个伙计嚼舌根,说黄府后宅这两日总往马厩运箱子,沉得能压折车轴。"
林算珠的算筹突然顿住。
她望着茶汤里晃动的灯影,嘴角慢慢勾起来:"军火。"
陆明渊的手指在刀柄上一紧,刀鞘与木桌摩擦出细碎的响:"魏师爷前日探到的消息,黄富商在城外三十里有处庄子,守夜的换了批精壮汉子。"他屈指叩了叩桌面,"你要的证据,该在那里。"
顾三郎突然笑出声,拇指蹭过腰间的短刀:"盐帮的弟兄们今夜就能摸过去。
阿珠你说,要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林算珠将算筹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黄富商是棋子,我们要揪的是执棋的手。"她抬眼时,眼尾微微上挑,"三日后的商会,我要让全金陵的人都看见——谁在台上演戏,谁在幕后提线。"
...
商会那日的天阴得厉害。
林算珠踩着绣金云头履跨过门槛时,雕花木梁上的铜铃正被风撞得叮当响。
台下二十余张圆桌坐满了商帮代表,漕帮孙帮主的枣红马褂格外扎眼,布帮陈夫人的素绢帕在膝头绞成了团——这些都是她昨日用三条粮船的赔银、半座染坊的股份换来的"观众"。
黄富商坐在主位,靛青锦袍上绣着金线缠枝莲,见她进来,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林小姐倒是给足黄某面子。"他身后站着魏师爷,灰布长衫洗得发白,正垂眼拨弄茶盏,茶烟模糊了半张脸。
林算珠在陆明渊的护卫下落座,顾三郎晃着二郎腿坐在她右侧,苏酥捧着食盒站在身后——食盒里除了桂花糕,还藏着她新制的"醉仙散",沾着就能软筋半个时辰。
"黄老爷约我来,总不是为了喝茶。"林算珠端起茶盏轻抿,舌尖立即泛起苦涩——是加了川乌的茶。
她垂眸掩住冷笑,将茶盏往桌上一磕,"不如首接说,你要我滚出金陵的凭据?"
黄富商的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堂下立即走出个灰衣仆役,捧着个红漆木匣。"上月十五,林小姐派张管事去城南码头,提走了二十箱'药材'。"他掀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几张货单,"可巧黄某有位朋友在码头当差,说那二十箱'药材',夜里都运去了城外庄子。"
台下响起抽气声。
林算珠望着那些货单上自己的仿冒签名,突然笑出了声:"黄老爷的戏文唱得妙,可少了个关键角儿。"她冲苏酥点头,后者打开食盒,取出个油纸包。
"这是昨日寅时,黄府马厩里掉的。"林算珠捏起油纸包里的铁屑,"苏姑娘说,这是火铳的引信残料。"她又转向顾三郎,"顾公子,你盐帮的弟兄们昨夜可还顺利?"
顾三郎打了个响指,堂后突然涌进十几个盐帮伙计,押着两个浑身是泥的汉子。
其中一个正是黄府的管账先生,此刻裤脚还沾着新鲜的草汁:"大老爷让小的改货单,说要栽赃林小姐通匪...城外庄子里全是火铳,还有...还有..."
"还有给'镇北侯'的密信。"陆明渊不知何时己绕到黄富商身后,手里捏着半张带血的纸。
他的刀抵着黄富商后颈,"镇北侯私造军火,勾结乱党,黄老爷倒是忠心。"
黄富商的脸瞬间白得像纸。
他猛地推开椅子要跑,却被顾三郎伸腿一绊,"扑"地摔在地上。
锦袍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贴身的护甲——原来他早有防备。
"够了。"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主位后方传来。
魏师爷不知何时卸了灰布长衫,露出里面玄色暗纹官服,腰间玉牌坠着明黄色流苏。
他望着瘫在地上的黄富商,眼底浮起几分嫌恶:"你不过是镇北侯养的一条狗,也配在这撒野?"
全场死寂。
林算珠的算筹从袖中滑落,"当啷"掉在地上。
她终于看清魏师爷腰间玉牌上的刻字——"奉诏办差"。
"镇北侯?"陆明渊的刀又压进半分,"那老匹夫上个月还在朝上参我父亲贪墨军饷。"他转头看向林算珠,眼底翻涌着暗潮,"算珠,你前日算到的'困'卦,应在这里。"
林算珠弯腰捡起算筹,指尖被竹片硌得发疼。
她望着魏师爷腰间的明黄流苏,突然笑了:"魏大人既然奉诏,不如现在就请旨拿人?"她的声音甜得像蜜,"毕竟...镇北侯的军火清单,我这里还有一份。"
魏师爷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刚要开口,房梁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响。
一道黑影如鹰隼般俯冲而下,手里的短刀泛着幽蓝光芒——是淬了毒的。
林算珠本能地后仰,发簪撞在椅背上"咔"地断成两截。
陆明渊的刀己经出鞘,刀光划破空气,与刺客的短刀相击出火星。
顾三郎抄起旁边的茶桌砸过去,苏酥甩出一把银霜针,正扎在刺客手腕。
刺客闷哼一声,转身撞破后窗跃出。
林算珠追到窗边,只看见巷子里一匹黑马的背影,马臀上烙着镇北侯府的火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