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金陵,龙榻前的悲愁
洪武十五年(1382年)五月,金陵城己是酷热难耐。炽烈的阳光仿佛要将一切烤干,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仿佛在宣告着夏季的残酷。然而,在皇城高耸的宫墙之内,太子朱标居住的东宫,一种更为深重的压抑笼罩着这里,不是来自酷暑,而是源自对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
这份压抑,汇聚在毓庆宫的正殿。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即便门窗半开,也无法驱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凝重。八岁的皇长孙朱雄英,正躺在殿中央那张巨大的拔步床上。他曾经是那样活泼可爱的孩子,如今却形销骨立,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短短数月,怪病将这个本应承载皇朝希望的孩子折磨得不形,汤药不断地被送进殿内,又被沉默地端出,仿佛只是在徒劳地燃烧着药材,却无法留住那缕即将飘散的魂魄。
病榻前,一位身着太子妃翟衣的妇人正俯身,她美丽的眉眼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哀愁。她是太子妃吕氏。她用一块冰凉的丝帕,轻柔地擦拭着朱雄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稍重一分就会惊扰到孩子脆弱的安眠。
“雄英……我的雄英……”她低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声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和疲惫。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朱雄英苍白的脸上,那份心疼、怜爱与不舍,是那样真挚,那样浓烈,流露出的母爱没有任何伪饰。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真切,太子妃对皇长孙的这份情谊,深沉得令人动容。
一旁的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地忙碌着,他们都己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看着太子妃娘娘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前,亲自喂药、擦身、翻看,比照顾自己的亲生子更加精心,他们除了敬佩,便是感叹。
“太子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一个年长的宫女悄悄抹着眼泪,对身边的太监低语,“对皇长孙,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比亲生的娘亲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可不是么……”太监叹了口气,“咱们当差的,见惯了后宅里的弯弯绕绕,像太子妃娘娘这样,待非亲生的孩子还能如此,真是古今罕见。皇长孙能有这样的继母,是他的福气,也是东宫的福气啊。”
年幼的朱雄英在病痛和药物的催眠下,意识如同漂浮在浓雾之中。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痛苦和虚弱,但他仍能感受到额头传来的清凉触感,耳边那温柔得能融化一切的呼唤,以及靠近时那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馨香。那是他深爱着的母亲——太子妃吕氏。在他幼小而纯真的认知里,常氏皇后只是画像上的模样,而眼前这个日夜守候、无微不至的妇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是他全部的温暖和依赖。他对吕氏的感情,是纯粹的孺慕,没有任何杂质,也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侍立在殿门外的内侍官高声通报:“皇爷、皇后驾到——!”
殿内众人立刻肃静,吕氏强撑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一个宽厚的手掌轻轻按住了肩膀。来人正是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他身形高大,面容刚毅,但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却满是忧虑和疲惫,连紧抿的嘴角都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悲痛。他的身边,跟着马皇后,马皇后脸上带着明显的愁容,鬓角似乎又添了几根白发,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也是多日未曾安睡。
“起来,起来,莫要讲这些虚礼了。”朱元璋声音低沉,走到床边,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皇长孙,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皇长孙,这是他最疼爱的嫡长孙,承载着他未来江山社稷的希望,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马皇后也走到床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摸摸朱雄英的脸颊,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将手悬在半空中。她看向吕氏,眼中满是怜惜和赞赏:“好孩子,苦了你了。这些日子,哀家都看在眼里,你对雄英这份心,哀家替雄英,替太子,都记下了。你是个好的。”
吕氏闻言,泪水再次涌出,她哽咽着说:“父皇、母后……雄英他……儿臣无能,医官们都说……”她几乎说不下去,身体因悲伤而微微颤抖。
朱元璋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不怪你,不怪你。你己尽了全力,比谁都做得好。”
就在这时,太子朱标也匆匆走了进来。他脸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显得疲惫不堪。他是孩子的父亲,皇长孙的病情对他打击巨大。他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儿子,又看向吕氏,伸手扶住她,声音带着颤抖:“梓童……你莫要太伤心了,身子要紧。”他知道,这几日吕氏承受的煎熬并不比自己少,甚至更多。
马皇后拉过朱标的手,心疼地看着他:“标儿,你也多注意身子。雄英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
朱标勉强点了点头,但他眼中那份深深的绝望却无法掩饰。他转向旁边的医官们,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你们呢?还没找到法子吗?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为何如此凶险!”
为首的宫廷医官战战兢兢地跪下,叩头道:“启禀皇爷、太子,皇长孙的病症,微臣等闻所未闻,药石无效……脉象混乱,仿佛……仿佛生机被某种无形之物抽离一般……微臣等才疏学浅,实在……实在无能为力了……”
朱元璋闻言,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吱的响声。马皇后的脸上悲痛更甚,眼泪无声地滑落。朱标也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张月英,身着医官服饰,静静地跪在殿中,与其他医官一样低着头。她的内心如同翻腾的苦海。她听着皇爷、皇后、太子的对话,看着他们真实的悲痛。她也听着为首医官对病症的描述,那句“生机被某种无形之物抽离”,与她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她知道这病非比寻常,她也尝试了所有己知的诊断方法,包括她从江湖学来的那些特殊手法,但依然找不到病因,无法检测出任何异常。这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病,一种超出她认知范围的“恶疾”。
她心中充满了医者的无力和对病情的困惑,对皇长孙的担忧,以及对未能完成常氏托付的痛苦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