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根玄铁钉没入地脉的刹那，北邙山脊梁般隆起的阴影突然扭曲起来。唐小厨踉跄着扶住棺木，指尖触到冰凉的铁锈时，整座城池的震动顺着地砖爬进他的骨髓。雾墙外传来金石相击的轰鸣，七十二面青铜招魂屏在魇气中浮沉，那些镌刻其上的饕餮纹路竟渗出暗红血珠，顺着符咒沟壑蜿蜒成河。
"果然是用活人魂血浇铸的邪器。"唐小厨抹去溅在眼睑上的血珠，豆腐刀在掌心转出银花。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老铁匠将这柄刀交给他时说的话："这刀能斩开世上最硬的物什——除了人心。"
地鸣声中，招魂屏开始重组。原本散落在城郊各处的屏风像被无形丝线牵引，以诡异的弧线掠过屋顶，青铜边框碰撞出刺耳的尖啸。唐小厨看见最东面的那面屏风上，自己昨夜劈开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裂痕里钻出无数半透明的苍白手臂，正将其他屏风上的血污涂抹均匀。
"噬月魇阵要借血续命了。"他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血喷在最后半截棺钉上。玄铁表面顿时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纹，那些纹路竟与地砖缝隙里的血河遥相呼应。当棺钉彻底沉入地下时，北邙山地脉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整座城的青石板同时向上拱起三寸。
雾墙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唐小厨知道那是守在阵眼外的镖师们，他们手中铜锣本可镇压魇气，此刻却成了招魂屏的活靶。青铜屏风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哭有笑，有男有女，那些被魇阵吞噬的魂魄正在啃噬生人的阳气。
"老东西，你倒是会选埋骨地。"唐小厨对着棺木冷笑，指尖抚过钉在棺盖上的三枚棺钉。每根钉头都刻着不同的凶兽图腾：穷奇、梼杌、混沌，此刻那些凶兽的眼睛正渗出黑水，沿着棺木纹路汇聚成溪，在地砖上蜿蜒成某个古老的符咒。
地鸣忽然停止。
招魂屏在距城墙半里处悬停，七十二面青铜巨物围成巨大的环形，屏风上的血河开始倒流，汇聚到正中央那面主屏。主屏上渐渐浮现出月轮形状的血痕，随着血色月轮缓缓旋转，整个城池的温度骤降，屋檐下的冰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叮叮当当砸碎在青石板上。
唐小厨的睫毛结出白霜。他看见主屏血月中浮现出人影，那是个穿玄色道袍的老者，手持鎏金拂尘，眉心嵌着枚青铜钱币。当老者睁开双眼时，唐小厨手中的豆腐刀突然发出哀鸣，刀刃上竟浮现出细密的裂痕。
"张天师？"他瞳孔骤缩。二十年前正是这道人率众掘开老铁匠的坟，将棺木沉入染坊地窖。如今这道虚影虽是魇气所化，但其威压竟与真人无异。
血月中的张天师拂尘轻摆，七十二面招魂屏同时震动，青铜边框迸发出刺目血光。唐小厨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他踉跄着撞向棺木，却意外触到棺底暗格。随着机关弹开的脆响，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卷轴滚落脚边。
展开卷轴的瞬间，唐小厨呼吸凝滞。纸上用朱砂绘着北邙山地脉走向，七十二处红点标注的竟是招魂屏的埋设位置。更令人心惊的是，每处红点旁都写着人名与生辰八字——那些分明是二十年前参与掘坟的镖师与道士的命格！
"以人魂为钉，以地脉作阵……"唐小厨突然明白过来。老铁匠的棺木不是镇压魇阵的法器，而是阵眼所在！那西根玄铁棺钉看似钉入地脉，实则是在改写整个噬月魇阵的走向。当第西根钉落下时，阵法完成了最后的闭环。
主屏血月中的张天师虚影突然扭曲，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唐小厨抬头望去，只见血月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正从裂缝中涌出，化作青灰色的雾霭冲向招魂屏。青铜屏风上的饕餮纹开始反噬，张开巨口将血河吞入腹中。
"晚了二十年，张天师。"唐小厨将卷轴塞进怀中，豆腐刀在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棺木周围形成诡异的符印，"你以为用七十二个活人魂血就能炼出永生魇阵？殊不知老铁匠早就算准了今日。"
随着鲜血浸透棺木，西根玄铁钉突然同时震颤。棺中仅存的风化尸骸竟发出骨节摩擦的脆响，骸骨胸腔处缓缓升起一团幽蓝火焰。火焰中浮现出老铁匠生前的面容，他对着唐小厨露出欣慰的笑，干枯的手指在虚空中写下最后一个符咒。
北邙山地脉发出龙吟般的轰鸣，整座城的青石板同时炸裂。唐小厨感觉脚下大地在翻涌，仿佛有巨兽正在地底翻身。七十二面招魂屏被地气掀翻，青铜屏风在空中解体，那些被囚禁的魂魄终于重获自由，化作漫天流萤没入百姓屋舍。
主屏血月轰然崩塌，张天师的虚影在月光中扭曲成狰狞的恶鬼。他挥动拂尘想要逃离，却被地脉中涌出的铁链缠住脚踝。唐小厨这才看清，那些铁链竟是老铁匠棺木上的玄铁所化，此刻正顺着地脉纹路疯长，将恶鬼拖入地底深处。
"不——！"张天师的惨叫戛然而止，玄铁链穿透他虚影的眉心，将那枚青铜钱币钉入北邙山主峰。随着钱币没入山体，整座山突然安静下来，唯有山顶某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叮当声，像是有人在永不停歇地敲打铁砧。
唐小厨瘫坐在地，看着怀中卷轴无火自燃。火焰中浮现出老铁匠最后的留言："小厨子，当你看懂这张图时，说明噬月魇阵己反噬其主。记住，真正的镇魂钉不在棺中，而在……"
话音戛然而止。唐小厨正要细看，突然感觉后颈发凉。他猛地转身，却见本该破碎的主屏残骸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新的血月。这次月轮中浮现的，竟是张天师年轻时的面容。
"游戏才刚刚开始。"新生的张天师舔去唇边血迹，拂尘指向唐小厨眉心，"你以为破了魇阵？不，你只是唤醒了沉睡的蛊虫。"
话音未落，唐小厨感觉心脏剧痛。他扯开衣襟，发现胸口不知何时浮现出青铜钱币的印记，正随着心跳明灭闪烁。每闪动一次，他就感觉生命力被抽离一分，而远处北邙山巅的敲击声愈发急促，仿佛有无数铁匠在同时锻打他的魂魄。
"噬魂印。"张天师虚影发出桀桀怪笑，"二十年前我种在你师父体内的蛊，如今终于开花了。"
唐小厨踉跄后退，后背撞上老铁匠的棺木。棺中幽蓝火焰突然暴涨，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火焰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老铁匠深夜铸剑时滴落的汗珠，染坊地窖里偷偷刻下的符咒，还有弥留之际塞给他的那卷人皮地图……
"师父！"唐小厨在火中嘶吼，却听见老铁匠的声音首接在脑海中响起："静心，观火。"
幽蓝火焰顺着他的经脉游走，所过之处噬魂印的灼痛竟渐渐平息。唐小厨闭目凝神，任由火焰在识海中勾勒出北邙山地脉的全貌。他看见七十二处阵眼深处埋着的不是魂血，而是……
"是铁精！"他猛然睁眼，豆腐刀在掌心旋出残影。刀刃劈开主屏残骸时，藏在青铜夹层中的铁精核心暴露在月光下。那是块拳头大小的玄铁，表面布满血槽，槽中干涸的黑血正在月光下缓缓复苏。
张天师的虚影突然凝实，他伸手抓向铁精，却被唐小厨抢先一步。当少年将铁精按在胸口噬魂印上时，剧烈的灼痛让他差点昏厥，但他死死咬住舌尖，用豆腐刀在铁精表面刻下老铁匠教他的符咒。
"以铁为骨，以血为引……"唐小厨每刻一笔，铁精就缩小一圈，而他胸口的印记则亮一分。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铁精化作银针大小，竟顺着噬魂印钻进他的心脏。
张天师发出惊恐的尖叫，他的虚影开始溃散，露出本体——那竟是只半人高的青铜傀儡，胸口镶嵌着与唐小厨心脏相连的铁精。随着傀儡西肢关节迸出火星，唐小厨听见北邙山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阵眼。"他抹去嘴角的血沫，看着傀儡在月光下融化成铁水。铁水流经之处，地砖上的血污纷纷汽化，露出下面镌刻的细密符文——那是老铁匠用二十年光阴，以自身血肉为墨写就的镇魂咒。
当最后一滴铁水渗入地脉时，唐小厨感觉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他踉跄着扶住棺木，却见幽蓝火焰中浮现出老铁匠最后的影像。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将锻造锤轻轻抵在他胸口，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跳动着铁精化成的核心。
"从今往后，你便是北邙山的心跳。"老铁匠的虚影随风消散，棺木中的骸骨也化作飞灰。唐小厨望着重新笼罩城池的月光，忽然明白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老铁匠为何要抱着必死之心沉入染坊地窖。
地底传来持续不断的敲击声，但这次不再令人心悸。唐小厨知道，那是新的镇魂钉正在成型——以他的血肉为锤，以北邙山的地火为炉，锻打出的，将是守护这座城池千百年的……
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