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钴蓝指尖与旧风衣
江南霉雨季的第七天,苏晚的巴宝莉风衣仍带着车库里的霉味。她捏着皮质文件夹穿过画廊长廊,鼻尖萦绕着亚麻仁油与松节油的混合气息——那是记忆里顾沉舟衬衫第二颗纽扣的味道。
「苏总,这位是星芒画廊的驻馆修复师……」
项目经理的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钴蓝色割裂。穿旧风衣的男人正蜷在《雾中的塞纳河》残片前,右手小拇指沾着未干的钴蓝油彩,在画布裂痕处轻轻点染。他的手腕骨骼凸起,银色手表在苍白皮肤下刻出冷硬的弧,表盘裂痕被黑色胶纸歪歪扭扭地缠着,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苏晚的咖啡杯底与枫木会议桌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杯壁上的冷凝水沿着她食指指节滑落,在无名指根部的旧茧上洇开——那是大学时抄顾沉舟笔记留下的痕迹。此刻她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强迫性修剪文件边缘时的纸纤维。
「顾沉舟。」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绷得过紧的琴弦,在画廊挑高的空间里颤出裂痕。男人的肩膀猛然绷紧,调色刀与画布摩擦出刺啦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灰鸽。他转头时,后颈露出半截褪色的纹身——是她大二时用钢笔给他画的鸢尾花初稿,当年他说要「纹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现实中的顾沉舟眼神浑浊,胡茬蹭过下颌线的青黑阴影,比记忆中那个在画室抽烟的少年多了十年光阴的重量。他的瞳孔在看见她的瞬间收缩,却在目光相接的0.3秒后迅速垂落,盯着她脚边那双擦得锃亮的周仰杰的鞋——那是她升任VP时买的战靴,鞋跟高度恰好能让她平视投行高层。
「苏小姐,好久不见。」
他的声线比记忆中低沉,尾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糯意,却像浸了冰水的丝绸,凉得人骨头缝发颤。苏晚注意到他握调色刀的手指在发抖,钴蓝油彩正顺着指缝滴落在磨损的皮靴上,在深棕皮革上开出妖冶的花。
画廊的玻璃幕墙外突然滚过闷雷。苏晚的右耳开始嗡鸣,指尖泛起熟悉的冷意——那是焦虑症发作的前兆。她听见十年前暴雨夜的惊雷在耳膜炸响,看见穿红裙的模糊人影扯住顾沉舟的手腕,而此刻眼前的男人正用沾着钴蓝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的裂痕,仿佛在抚摸一道旧伤。
「沉舟哥,你怎么躲在这儿?」
甜腻的女声刺破凝滞的空气。许念念穿着香奈儿新款连衣裙翩然走来,发梢沾着珍珠耳钉的碎光。她自然地挎住顾沉舟的胳膊,羊绒袖口擦过他手腕的手表裂痕:「这位是苏总吧?我们沉舟哥可念叨你好久了。」
顾沉舟的下颌线瞬间绷紧,肌肉在皮肤下凸起锐利的棱角。苏晚盯着许念念搭在他臂弯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旧茧。她闻到对方身上的橙花香水味,与记忆中暴雨夜那个模糊人影的气味重叠——当年她也是这样站在顾沉舟身边,用甜美的嗓音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顾先生的修复技术很精湛。」苏晚扬起职业微笑,咖啡杯底在桌面上碾出一圈水痕,「不过星芒画廊的估值模型里,似乎没包含驻馆艺术家的个人情感因素。」
顾沉舟的睫毛剧烈颤动,调色刀突然从指间滑落,砸在瓷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响。许念念的笑容僵在脸上,而苏晚转身时,看见玻璃幕墙里自己的倒影——西装领口端正,妆容无懈可击,只有右手无名指还在不受控地发抖,像十年前那个在暴雨中追着出租车奔跑的女孩。
画廊角落的落地钟敲响三点。苏晚摸出随身携带的抗焦虑药,铝箔包装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她盯着药盒上的英文说明,突然想起顾沉舟被捕前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等我回来,别害怕」。此刻药盒上的「Fear」字母被她捏得变了形,像极了他画笔下扭曲的铁窗线条。
钴蓝色的油彩还在顾沉舟的指尖凝结,像颗永远不会干涸的眼泪。苏晚在会议记录里写下第一个数字时,发现自己的笔迹洇开了小片墨渍——那是她十年前为顾沉舟抄笔记时,钢笔掉在宣纸上濡染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