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冬天,私营经济还像初雪一样脆弱,随时可能消融。
"营业执照下来了!"
李平安推开酒馆后院的厢房门,扬了扬手中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纸。
平玉正伏在八仙桌上复习数学习题,闻言立刻跳起来,辫子梢上的橡皮筋都崩开了,三十多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雀跃;
丁晓雅原本坐在炕沿边,握着女儿娟娟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在旧报纸上认“人、口、手”,闻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真的?这么快?"平玉抢先一步,抢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指尖微微发抖。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平安饭庄",经营范围是"饮食服务",法人代表一栏赫然写着"李平安"三个字。
丁晓雅也拉着娟娟凑过来,娟娟踮着脚尖,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摸那鲜红的印章。
丁晓雅轻声说:“娟娟乖,这是爸爸的宝贝,可不能弄花了。”她仔细端详着执照上的每一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平安,咱们…真能开张了?”
"多亏了徐大姐找的关系。"李平安摘下棉布帽,掸了掸肩头的雪花。十二月的北京己经寒气逼人,但他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工商局的人一开始根本不懂什么叫'个体经营',差点把我当投机倒把分子抓起来。"
丁晓雅小心翼翼地从平玉手里接过营业执照,平铺在八仙桌中央,用两个沉甸甸的搪瓷杯稳稳压住西角,仿佛在安放一个易碎的希望:"咱们真要在前门大街开饭馆?我是说...这政策,会不会变?"
她的目光在李平安脸上探寻着,带着妻子特有的关切和忧虑。
李平安倒了杯热水,热气氤氲中他想起2025年满大街的私营餐馆。
他喝了口水,喉咙被烫得生疼,"咱们不偷不抢,靠手艺吃饭,怕什么?娟娟,你说爸爸开饭馆好不好?以后有肉肉吃!”他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娟娟似懂非懂,用力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吃肉肉!”
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徐慧真裹着件藏青色呢子大衣站在门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个竹篮子。
"听说执照批下来了?"她眉眼含笑,眼角的鱼尾纹舒展开来,"我带了两瓶二锅头,咱们庆祝庆祝。"
李平安连忙让开身子:"徐大姐太客气了,该是我们请您才对。"
徐慧真把篮子放在桌上,取出酒瓶和一包五香花生米:"我这小酒馆能重新开张,还多亏你帮忙疏通关系。"她看了眼桌上的习题集,"平玉在复习?好丫头,现在恢复高考了,可得抓紧机会。" 她的目光又落在依偎在丁晓雅腿边的娟娟身上,笑道:“哟,小娟娟也在用功呢?认得几个字啦?”娟娟有些害羞,把脸埋在妈妈腿上。
平玉红着脸收拾书本。李平安拿出三个小酒杯,徐慧真却摆摆手:"不忙喝酒,先说说你的打算。真要在正阳门对面开饭馆?那可是块风水宝地,也是块是非之地。"
李平安从抽屉里取出张手绘的平面图。这是他用三个晚上画的,上面详细标注了桌椅摆放、厨房位置甚至灯光角度。
"我看了那间铺面,以前是家国营小吃店,倒闭半年了。"他指着图纸,"我打算一楼做快餐,二楼设雅间。门口明档现做,让顾客看得见食材和制作过程。"
徐慧真眉毛一挑:"这倒是新鲜。现在国营饭店都是后厨做好端出来,黑箱操作。"
"就是要和国营饭店不一样。"李平安眼中闪烁着平玉熟悉的光芒,那是他想到好主意时的神情,"我算了笔账,如果用绩效工资,服务员态度能好三倍;食材每天早上去菜市场现买,比统购统销的更新鲜;再推出几道特色菜..."
"等等,"徐慧真打断他,"你要雇人?现在政策虽然松动,但雇工超过七个就是资本主义剥削,这可是原则问题。"
李平安笑了:"先招五个,三个厨师两个服务员。我和平玉、晓雅也算进去,正好七个。"他看了一眼正在给娟娟剥花生米的丁晓雅。丁晓雅会意地补充道:“是啊徐大姐,我肯定也得在店里帮忙,前堂后厨,哪里需要就去哪。”娟娟仰着小脸:“妈妈,我也帮忙!”逗得大家都笑了。
徐慧真摇摇头,嘴角却带着笑:"你呀,比那些老生意人还精。"她顿了顿,"不过正阳门那块客流大,光靠新鲜劲儿留不住人。你有什么招牌菜?"
"涮羊肉。"李平安胸有成竹,"我从包头找了货源,肉质比北京的嫩。调料用秘制配方,芝麻酱里加韭菜花和腐乳。"
"这倒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徐慧真拍了下桌子,"我那小酒馆准备重新开张,也打算主打涮锅。要不...咱们合作?你出羊肉,我出酒水,利润三七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平玉看看李平安,又看看徐慧真,感觉空气中有无形的火花迸溅。丁晓雅轻轻拍着娟娟的背,目光也投向丈夫,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
李平安缓缓倒满三杯酒:"徐大姐,合作可以,但方式得变变。"他推过一杯酒,"您供酒水,我出场地,顾客在您那喝酒,来我这吃饭,互相推荐,利润各算各的。"
徐慧真眯起眼睛:"你这是要跟我打擂台?"
"是互补。"李平安举起酒杯,"现在老百姓腰包鼓了,既要吃好也要喝好。单打独斗不如抱团取暖。"
玻璃杯在灯光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一场改变前门大街商业格局的合作就此达成。但平玉注意到,徐慧真放下酒杯时,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丁晓雅轻轻舒了口气,低头对娟娟说:“爸爸和徐奶奶谈成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