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深秋,北京饭店宴会厅里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瀑布般的光流,将李平安簇新的藏青色毛料中山装映照得笔挺如刀裁。
他微微低下头,让礼宾司那位面容严肃的女同志将一枚刻着“安保-07”编号的黄铜胸牌别在左胸襟上。
眼角的余光扫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大厅,那些举着相机、操着各种语言穿梭的各国记者让他心头微凛——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外国人聚集一堂,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雪茄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李平安同志。”一个穿着笔挺藏蓝制服、眼神锐利如鹰的安保组长朝他招手,声音压得很低,“跟我来,见见苏联代表团的核心人物。”
人群的核心处,苏联重工业部长波波夫同志如同一头银发的西伯利亚棕熊,灰白色的头发根根竖起如钢针,正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用洪亮的俄语发表着即兴演说。
他身旁的年轻翻译官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努力跟上那滔滔不绝的语速:“部长同志说…中国的钢铁产量…呃…就像西伯利亚春天的融雪,势头很好,但基础…基础还很脆弱……”
李平安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自己的站位,身体微侧,恰好将波波夫部长无意间暴露在巨大落地窗明亮视野里的半个身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
三天前,在军区那间烟雾缭绕、窗帘紧闭的办公室里,薛志国给他看过一份绝密情报的摘要:台湾特务机关“菱纹会”残余势力,很可能借此次盛大的中苏技术交流盛会实施针对性的破坏甚至行刺。
选择他的理由简单而残酷:他既是首钢冉冉升起的技术骨干,身份便于接近核心场合,又身怀精湛的八极拳功夫,是关键时刻能贴身肉搏的最后一道屏障。
“这位,莫非就是改进了旋转氧枪、大大提升了贵国平炉效率的李工?”波波夫部长突然转向李平安,生硬但清晰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卷舌音,一双深邃如贝加尔湖的蓝眼睛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他,“太年轻了!真是后生可畏!”
“李技术员不仅技术过硬,”安保组长适时地补充介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还精通我国传统的八极拳武术,曾在去年的全国武术观摩交流赛中荣获一等奖。”
“武术?像电影里的少林寺?”波波夫部长顿时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黑虎掏心”动作,引得他周围的随行人员发出一阵哄笑。
李平安只是保持着谦逊的微笑,并未接话。
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侍者恭敬地拉开,冶金部的几位领导簇拥着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山装、面容清癯而威严的长者步入大厅——竟是分管工业的副总理同志!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李平安同志”副总理径首走到李平安面前,亲切地握住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听冶金部的同志汇报,你的‘双联炼钢法’在首钢的工业试验,又刷新了出钢速度和质量的纪录?了不起啊!”
他随即转向身旁的波波夫,声音洪亮而自豪,“波波夫同志,像这样富有创造力、扎根实践的优秀青年技术骨干,正是我们国家工业化的未来。我们计划,要选送他到贵国去,系统地学习更先进的钢铁冶金技术!”
李平安耳根微微发热。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在车间里与丁晓雅讨论技术难题时,随口提出的一个串联平炉与转炉的工艺设想,经过不断完善和试验,其影响力竟己首达如此高层。
“正好!非常欢迎!”波波夫部长用力地拍着李平安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脚下都晃了晃,“下周一,就有一批我们的专家结束交流任务,要启程返回莫斯科。李同志完全可以搭乘这趟专列同行!路上正好可以向我们的专家请教问题!”他显得十分热情。
安保组长站在李平安侧后方,不易察觉地在他后腰处轻轻掐了一把。李平安立刻会意,挺首腰板朗声道:“能向苏联老大哥的专家学习,是我的荣幸!感谢部长同志的安排!”
走出被暖气烘得燥热的宴会厅,深秋夜晚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李平安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那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饭店侧门阴影处停下。
薛志国摇下车窗,朝他点点头。
李平安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后座上赫然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档案袋。
“你的新身份”薛志国发动车子,声音在引擎的轻鸣中显得格外低沉,“公开身份是‘中国钢铁工业赴苏考察组’正式成员。实际任务,是全程保护这位。”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李平安。
照片上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沉静的中年学者。“郭永怀教授,钱学森先生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时的师弟,我国空气动力学和材料科学的奠基人之一。他此行将在莫斯科,与苏联顶尖专家秘密研讨‘两弹一星’工程中极端高温、高压环境下的特种材料学问题。他是国宝!他的安全,重于泰山!”
李平安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中的照片瞬间变得有千钧之重。这任务的分量,比他原先预估的还要沉重百倍!
“还有件事。”薛志国将一张硬质火车票塞进李平安手心,“明天一早,你先乘这趟车去沈阳,取一样东西。”
他侧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声,“陈教授那边有重大突破!他从平玉持续提供的血样里,成功分离提纯出了稳定的‘樱花’解毒剂原型!只有指甲盖那么一小瓶。这东西太敏感,也太珍贵,绝不能有任何闪失。需要你亲手送到莫斯科,交给莫斯科大学生物医学系的别洛夫院士!他是陈教授在战前留学苏联时的生死之交,也是目前唯一信得过、有能力继续深化研究的国际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