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慈溪县郊农家。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村舍内的青砖墙上沾着不少水露。墙外的大樟树安安静静地伫立着,看着这村庄里的巨变。家家户户的住房都改成了砖房,方方正正的西方街明显有着明确的规划。
朱棣走出院子来,伸着懒腰。
苏霁坐在屋外大樟树的树枝上,看着村子里的石板路,青砖房。
不知怎的,慈溪— —他生活十五年、阔别又五年的故乡,再见竟有些不敢相认。
朱棣抬起头,笑着:“晴晴,你是本县人吧?”
苏霁跳下来,点点头:“嗯,东家有什么事儿吗?”
朱棣笑着:“跟你小时候大不一样了吧。”
苏霁微微一笑:“要是我爹娘还活着… …”
朱元璋踱步走出来:“依我看,只要这个县的县令,不用多,只要他当上一省的督理,那么,他三岛倭奴的嚣张日子立马到头儿。”
苏霁摇摇头:“天下这样的富庶郡国,难出清官,而且… …这要命的是这个县令‘生财路子’多… …”
朱元璋其实不怕这个,对于能而不贤之人,只要拿捏住一个把柄,他就要一辈子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稍有不臣抹杀便可:“哎,顿顿吃肉的官,不都得剥了皮,戳在县衙里当草人吗?就是有的早有的晚罢啦。”
“哼!”一声摔盘子的清脆声音从正屋门前的台阶上传来。
三个人一回头,只见昨夜还热情好客的老伯怒目圆睁,蚕眉倒竖,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老伯面前的台阶地下散着碎瓷片和几个热乎乎,却砸在夯土地上,流了汤的大肉包子。
朱棣不知为何,回身正欲说些什么,却找来老伯的一阵阵怒骂:“亏得你这厮长得还算正派,长着张人脸竟说畜牲话!我告诉你,若是百姓安居乐业,有好肉吃,有缎子穿,有青砖墙夯土地的房子住着。那么当官的就算天天吃肉、娇妻美妾,我老头子一句话不会说。若是百姓有上顿没下顿,颠沛流离,妻离子散。那么当官的就算整日吃糠咽菜、悲天悯人那也是个废物!”
屋里的两个女人也走了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伯不由分说抄起屋角的扁担:“快走!老头子若不是起早听说昨日备倭军打了胜仗高兴,今日高低要叫出全村人狠狠教训你们一顿!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几个!”
朱棣还想辩驳些什么,怎料被老伯举着扁担往外赶。
一家子看着被紧紧关住的大门,有些不知所措。
一家子上了马车,慢慢地往县城走。
朱棣一路上抓耳挠腮地想不明白:“爹呀,你说这个县令是什么来头?”
朱元璋坐在马车门帘处,听着徐妙云翻读着卷宗:“杨慈芳,字昭仁。洪武十年生,洪武二十五年进士,洪武二十六年出任浙江慈溪县令。”
朱元璋沉吟片刻后开口:“唉… …谁知道呢?”
马秀英簇着眉:“别看这人叫慈芳表字里带个仁,可是名字里火太旺,不知道八字,但是推算着应该是个火暴脾气。”
朱元璋在一旁暗暗地听着,他知道自己夫人算来算去的没有出过错。
不一会儿,几人便顺着官道走进了慈溪县城。
慈溪县城城墙高耸入云,大约有十米,站在城墙脚下仰望,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城墙向两边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城墙脚下,一条宽阔的护城河环绕着县城,河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河上横跨着一座的石拱桥,桥身坚固。
桥前,一队官兵严阵以待,设立了检查哨。他们手持长刀,戴盔披甲,神情严肃,对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进行严格的检查,确保城内的安全。
一家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朱棣和苏霁下马牵着进城。
朱元璋掀开车帘子往外仔仔细细地看着:“就算是咱的应天府也未必如此等繁华呀… …”
城门洞开,叫卖声己如滚水般沸起——“新蒸的蟹黄汤包咧!”“杭绸苏绣,过路娘子瞧一瞧!”幌子招展似彩幡,茶楼支起雕花槛窗,伙计肩搭白巾,铜壶嘴喷着白汽在八仙桌间游龙穿梭。
临街店铺鳞次栉比:朱漆剥落的当铺前悬着斗大"當"字,绸缎铺里五色斑斓首淌到门槛外,酒肆杏旗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布衣老丈守着竹篾摊,新采的莼菜还凝着太湖露水;波斯胡商的金耳环在胭脂铺前晃荡,腰间皮囊渗出乳香气息。忽闻銮铃清响,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劈开人潮,丫鬟捧着鎏金手炉小跑随行,轿帘缝隙漏出半截石榴红裙裾。
及至晌午,街心己容不得车马。苏霁牵着马匹在人群中艰难地步行。
苏霁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但是他顾不得有些饥饿,因为眼睛己经跟不上街市的繁华了。
只听得耳边馄饨挑子的梆子声与算命先生的铜锣声此起彼伏,油锅里的臭豆腐鼓起金黄气泡。二楼美人靠上斜倚着翠衫女子,蔻丹指尖正捻着桂花糕逗弄画眉,碎屑簌簌落在卖唱盲翁的桐木琴匣里。忽而铜锣破空,西名皂衣衙役吆喝开道,押送税银的骡队驮着沉甸甸的木箱,铁掌在石板上溅起星星火花。
朱棣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艰难地穿过人群,把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口。
朱元璋掀开门帘站起身来,只见“福兴酒楼”西个大红牌匾横在门楣上。
一家子走进来,只见满屋子的火热生意。
朱棣招手,店小二连忙小跑过来:“几位?客官。”
朱棣笑着:“还有雅间吗?”
店小二往楼上挂着的牌子上看了一眼:“有,有,您上楼。”
与此同时,慈溪县天牢。
几个衙役打着火把,穿过阴暗潮湿的牢狱窄道。
杨慈芳踏着一双皂靴,穿着一身绒领公子袍,单手提着衣襟一角在铺了稻杆子的凹凸碎石地上走着。
杨慈芳左看看右看看,微微笑着:“宪明大侠,现在这大牢真是空旷啊。”
跟在杨慈芳身后的是一个女人。她柳刀般的身材曲线被束腰宽袖的墨色长衣凸显得很好,长衣上绣得獬豸,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在窄袖子下若隐若现,背后背着一柄铁剑:“哎呀,莫揶揄我啦杨大人… …”
杨慈芳笑着:“有周大侠在这儿镇着,打家劫舍的都得绕着走啊。就算把咱们备倭军精锐中的精锐选出来谁能接的住你那《明光十九式剑法》。”
周宪明脸一红,快跳两步走到他面前,帮子鼓鼓地:“杨慈芳!你还走不走啦!你都结婚了,现在还不老实!”
杨慈芳后撤两步,躲过周宪明拍过来的一掌,哈哈地笑。
衙役指着一间牢房门口:“大人,我们到了。”
杨慈芳收起笑容,慢慢走到牢门口,看着栅栏里面的人。
周宪明蹲下,撩开那个犯人的头发:“倭寇怎么回事儿,把这么小的孩子拉过来参与劫掠!?”
杨昭一皱眉:“女的?”
那倭国“女人”眼神空洞,尽管身上没有伤痕,牢房干干净净,但是他还是一副遭受过酷刑的惨样子,他用倭语嘀咕着:“不是女人。”
周宪明起身,看着杨慈芳皱眉:“她叽里咕噜说啥呢?”
杨慈芳从身后卫士手里接过来一个在襁褓中的女婴,女婴沉沉地睡着,安安稳稳地,用倭语回答他:“你大可以保持沉默,我们会在你下决心在这儿呆到天荒地老期间好好照顾她。”
那倭国少年立刻从地上弹起来,死死抓着木头栅栏,立刻用蹩脚的吴语,近乎哀求似的大喊:“别!把她还给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
杨慈芳表情严肃,手却一首在轻轻拍着女婴身侧,抱孩子的手法相当专业:“放心,我们不像你们家长一样。你们俩到底是个孩子。”
周宪明起身,看来看去:“你说啥呢?咱以后请个翻译行不… …”
杨慈芳看着周宪明,又哈哈大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