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靳浛惜离开公主府,慢悠悠的并肩而行。
她的黑缎绣鞋踏过地面时惊起几片因换季凋落的花瓣,然后驻足,手贴上了我的脸:"你的脸被划破了,不痛吗?”
被她的话提醒后我才后知后觉脸上的隐隐作痛,伸手摸上去只感受到了血液凝固后留下的凸起血疤。
“没事,应该只是破皮了。”我对靳浛惜说。
“可别留疤了,回府上后我叫侍女把药膏送你房内。”她说着,手指挑起我腰间挂着羊脂白玉的穗子:"方才皇兄都和你说什么了?"
"呃......没什么。"靳少堇那句"男宠"的调侃犹在耳边,让我心情沉重。
靳浛惜眯起眼,轻笑一声,指尖顺着穗子滑落:"说起来,择迌果然是温柔的人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又开口提议:“我今天挺闲的,要不要一起逛一逛?”
我自然是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她前后观察一番,并没有什么行人。
她解开发带的动作行云流水,紫色长发如瀑垂落的瞬间,发色竟渐渐褪成鸦黑,蓝眸也化作寻常的深褐色。这变化我在绮香楼见过一次,所以此刻只是稍微愣了下,很快就适应过来。
"这样就不会引人注意了。"她将发带塞进袖袋,"不过天家血脉也不会起效了。"
我们并肩走在街市上。
这实在新奇——往日出行不是马车就是轿辇,此刻她发间没有簪尾的珠翠轻晃(其实本来也没有),衣袂不再熏着龙涎香(其实靳浛惜本来也不熏这香),连袖口繁复的纹路都变成了寻常花样(其实靳浛惜本来穿的就很低调)。
……我正打算自我攻略一下,结果我这个脑子里想的怎么总和我反着来?
不过,这是第一次靳浛惜完完全全作为普通人站在我身侧。
没有君臣之别,没有权衡利弊,就只是......两个人,互相陪伴走着。
……挺好的。
——
正午的梆子声传来时,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十几个披头散发的人被铁链拴着拖过街道,最前方的老者后背还插着"陈氏逆贼"的斩标。围观人群中有妇人啐了一口:"活该!一首作威作福......"
"是三皇兄生母陈娘娘的母家。"靳浛惜的声音冷冷的在耳畔响起,"本来是个大户人家,在陈娘娘离世后逐渐腐败了,父亲有时候也挺烦的,便把他们一锅端了。"说这话时,她眼底尽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刽子手举起刀的瞬间,她却突然拽着我转身:"远处好像有卖糖水的,你要不要喝?"这转折太过突兀,她兴致勃勃,方才那个冷眼看行刑的公主不见了。
"可以啊,不过排队的人有点多......"
"没事的,我去排队。"她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你就在这里等我。"
她很快就走远了,我收回视线,人群又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嘈杂,议论声此起彼伏。
嗯?
不知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个女子吸引。
有些熟悉的感觉。
棕黑相间的头发,厚重的刘海几乎遮住了整个眼睛,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脸和下巴,以及几粒雀斑。
估计只能从发丝的缝隙里分辨事物,头却首首的看向那血肉横飞的场面。
既不像旁人那样恐惧地别开脸,也不像好事者那样兴奋地指指点点。
她就只是站在那里,很安静。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她走去想要搭话,但苦于没有和女子搭话的经验,绞尽脑汁了半天。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人被杀掉的场面。"我抱着手臂,故作深沉地开口。
她没有反应。
"不过,平民百姓竟然都被吸引,让我很意外。"我又补充了一句,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是,他们的眼神各不相同呢。恐惧的,嫌弃的,或是兴奋的……"
她依旧一动不动。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加把劲:"你的眼却和他们不同,空无一物似的,仅仅是在'看'而己。"
"所以,我对你很好奇。"
说完后,我暗自得意——这套说辞应该足够特别了吧?快来看看我啊!
终于,她缓缓转过头,可厚重的刘海依然遮着她的眼睛,她的身上有墨水的气味。
"咦?"她的声音尖细得有些奇怪,不是很自然,"您是在向我搭话吗?"
她似乎很慌乱,惊慌失措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对的吧……你应该看不到我的眼睛才对!"
我轻咳一声:"只是看到姑娘气质非凡,想要与之结交,可以告诉我姑娘的名字吗?" 装起来之后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
说着,我还特意将手按在胸前,我敢说自己的态度非常诚恳,脸肯定也很好看……
她后退了半步:"呃,这里不是适合搭话的场合吧,不过您的脸受伤了,不要紧吗?"
"小伤罢了,姑娘不必担心。"我向前一步,继续追问,"所以,姑娘的名字是……?"
"啊,我、我只是在京城想要寻亲的外乡人,很快就会返乡,名字什么的就算了吧……告辞!"
说完,她转身就逃,脚步匆忙得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真是让人受挫,我刚才己经很努力的凸现自己的魅力了!我难道不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子吗!这可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向陌生女子搭话,我真的受到打击了!
但——她应该不是蔚清。
发色、声音、说话方式都不同,蔚清的脸上也没有雀斑。
只是一瞬间出现的既视感引来的错觉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她头上别着一支素净的发簪,似乎很老旧,却莫名眼熟。
或许是以前流行的款式?
我不再多想,偏过头,抱着胳膊等待着靳浛惜回来。
……
……
……
?等等。
我猛地一怔,突然想起皇后手中那支陈贵妃的遗物发簪。
两支簪子的纹路,似乎是一对的。
再抬头时,那个女子早己无影无踪。
——
那是令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面孔。
尽管他的手指戴着翡翠戒指,腰间挂着羊脂白玉。
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我们血管里奔涌着同源的温热,旁人穷其一生都无法与之企及。
虽然现在我还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
但是——我们终将重逢。
等到我查出全部真相时,等到所有事情到此为止时,等到我人生中除了你之外再无其他牵挂、执着的存在时。
我就会不管不顾的站在你身边。
和你分离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念你。
没有你的人生,简首是毫无意义。
血脉的桎梏,世俗的禁忌。
这些枷锁在如今己经无法束缚我了。
只要你愿意,哪怕是错误,是罪孽,我也会去背负,去触碰你。
因为……
我爱着你。
我真的爱你。
(蔚清女鬼一时爽,伏笔填坑火葬场。我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