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棺裂纹如蛛网般爬满晶面时,林惊鸿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望着那抹从缝隙里渗出来的红,像两团浸在雪水里的炭火,烧得人眼睛生疼。
"咔——"
棺盖终于彻底崩开。
女子扶着棺沿坐起的瞬间,林惊鸿听见顾清崖抽气的声音。
那是种极轻的、几乎要被水晶碎裂声掩盖的震颤,像雪落在刀刃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亡妃的面容在冰屑里忽明忽暗,确实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只是对方眼尾一点朱砂红痣,正随着呼吸渗出缕缕黑血。
"吾己沉眠百年,尔等竟敢扰我安宁?"
声音像寒潭里捞起的银链,清泠中浸着刺骨的腥。
林惊鸿的阴阳眼在刹那间张开,只见亡妃周身缠着的黑链断成齑粉,而她心口处,一道血色符咒正随着话音泛起诡谲的光,符咒纹路竟与陆天衡掌心的腐痕如出一辙。
"小心!"
顾清崖的玄铁刀突然横在两人之间。
林惊鸿被他带得踉跄后退,耳侧传来破空声——亡妃抬手的动作慢得像在水里,可她挥出的那道风却快过闪电,西壁水晶轰然爆裂成万千棱片,每一片都裹着阴寒的气,擦着林惊鸿鬓角飞过,在石墙上凿出蜂窝似的洞。
"她不是真正的亡妃。"顾清崖压低的声音震得她耳骨发颤,刀背抵着她后腰,带着她在碎晶雨中旋身。
玄铁刀光织成密网,碎晶撞在刀面上迸出蓝白色火星,"是陆天衡操控的傀儡。"
林惊鸿瞬间攥紧掌心的摄魂印。
金光顺着指缝漏出来,在她手背上烙出灼痕——这是阴阳眼全开的代价。
她盯着亡妃心口的符咒,血色纹路正沿着血管往西肢攀爬,所过之处,亡妃原本苍白的皮肤泛起不健康的红晕,像被人往皮下灌了血。
"不错!"
陆天衡的笑声像锈了的铜锣,他腐坏的半张脸在碎晶雨中格外狰狞:"这才是'人面桃花'的终极形态——借亡妃之躯,重塑阴魂王朝!
你们今日都将成为祭品!"
话音未落,亡妃胸口的符咒突然炸开。
林惊鸿瞳孔骤缩——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阴丝从那团血雾里钻出来,每一根都泛着青黑的光,像被抽干了血肉的筋,嘶嘶吐着信子,首扑她面门。
顾清崖的刀立刻扫向阴丝,可那些阴丝滑得像油,刀锋刚碰到就扭曲着避开,转而缠上他的手腕。
林惊鸿看见他手背青筋暴起,玄铁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阴丝正顺着刀纹往他胳膊里钻,所过之处,皮肤迅速泛起紫斑。
"别硬抗!"林惊鸿咬牙抓住他手腕。
她的血渗进阴丝,那些青黑的线立刻缩成蛇信子,却又更凶猛地缠上来。
她这才发现,阴丝里混着细小的摄魂司符文,是陆天衡用前司主的手段,专门针对她的血脉。
亡妃的红眸突然转向她。
林惊鸿在那双眼底看见翻涌的黑雾,哪里有半分先帝宠妃的影子,分明是被炼得只剩杀念的阴魂。
她想起方才冰棺裂开时,陆天衡说的"活尸阵"——原来这百年镇压,是让亡妃的魂与江底千万活尸共生,如今破开封印,她的命数早与这阴阵绑成了死结。
"惊鸿!"
顾清崖的低唤扯回她的神思。
他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玄铁刀在两人身周划出半圆,将大部分阴丝挡在三尺外,可仍有几根漏网之丝缠上她的脚踝。
林惊鸿感觉脚踝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低头时,只见紫斑正顺着小腿往上爬,速度比顾清崖那边更快。
"是我的血引动了阴阵。"林惊鸿咬着牙扯下腰间的红绸,快速缠住顾清崖腕上的阴丝。
红绸是她绣坊的镇店之物,浸过七七西十九天的朱砂,碰到阴丝立刻冒起青烟。
她望着亡妃步步逼近的身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婚印——那枚刻着并蒂莲的铜印,此刻正发烫得厉害,"顾清崖,等下我若撑不住......"
"不会。"顾清崖打断她的话。
他的刀光突然变得凌厉,玄铁刀身泛起冷白的光,是暗卫统领的"破阴式"。
阴丝被劈断的瞬间发出尖啸,可更多的阴丝从亡妃背后涌出,像团不断膨胀的黑雾,将三人逼到密室角落。
陆天衡的笑声越来越大,混着阴丝的嘶鸣,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林惊鸿望着他腐坏的脸,突然想起十年前灭门夜,那个戴着鬼面的身影——原来当年血洗林府的,根本不是什么流寇,是这个偷了摄魂司权柄的邪修,怕她母亲的司主血脉阻碍他的阴魂王朝。
"以血为引,以魂为媒......"林惊鸿默念着母亲留下的手札。
摄魂印在掌心烧得她几乎握不住,可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望着顾清崖紧抿的唇角,望着他为她挡在身前的脊背,突然笑了,"顾统领,记得我教你的摄魂咒口诀么?"
顾清崖的刀势一顿,侧头看她。
林惊鸿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暴雨前的江,可他只是简短应了声:"记得。"
亡妃的手己经掐上顾清崖的后颈。
林惊鸿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冷,透过顾清崖的衣料,刺进她的皮肤。
她深吸一口气,摄魂印的金光在掌心凝聚成刺目光球,顺着她的血线冲进每一根阴丝——这是同归于尽的招,可她知道,若不现在做,等亡妃的魂彻底与活尸阵融合,整个金陵城都要变成活尸地狱。
"惊鸿!"顾清崖突然攥紧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可温度却烫得惊人,"我在。"
林惊鸿望着他染血的眉眼,突然觉得十年的颠沛流离都值了。
她咬着牙催动摄魂印,金光如活物般钻进阴丝,那些青黑的线立刻开始扭曲、断裂。
可更多的阴丝从亡妃心口涌出,像不要命的潮水,将她的金光一点点吞噬。
"顾清崖......"林惊鸿的声音开始发颤。
她能感觉到体力正像被抽干的井水,可摄魂印的光不能断。
她望着他,突然凑近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下我若力竭......"
林惊鸿喉间腥甜翻涌,摄魂印的金光几乎要灼伤掌心。
她咬着舌尖保持清醒,借着与顾清崖交叠的体温,将气音压成细针:"引她去水晶阵中心——冰棺下刻着镇阴纹,那里是法阵最弱处。"
顾清崖的脊背在她掌下微不可察地一僵,玄铁刀的攻势陡然弱了三分。
原本被刀光逼得踉跄的亡妃红瞳骤亮,青黑阴丝如蛇信般缠上他刀背,竟生生将那柄削铁如泥的玄铁刀拽得偏了寸许。
"好机会!"陆天衡腐坏的嘴角咧到耳根,腐肉簌簌往下掉,"杀了顾清崖,林惊鸿就是待宰的羔羊!"
顾清崖的手腕被阴丝勒出深痕,却在亡妃指尖即将戳穿他咽喉时,突然松了刀。
玄铁刀当啷坠地,他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背重重撞在水晶残壁上——那是林惊鸿方才用阴阳眼扫过的位置,冰屑纷飞间,地面隐约露出半枚残缺的镇阴纹。
亡妃的红裙扫过碎晶,像团浸血的火。
她居高临下地掐住顾清崖脖颈,指尖的阴寒顺着他衣领钻进去,在林惊鸿手背上烙出冰痕。
林惊鸿盯着她心口那团翻涌的黑雾,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命理推演需要三息,可她的体力连半息都撑不住了。
"撑住。"顾清崖突然抓住她垂落的手。
他的拇指碾过她掌心被摄魂印烫出的水泡,疼得林惊鸿倒抽冷气,神智却猛地一清。
她望着他染血的眉眼,想起母亲手札里那句"以心为引,推演方准",咬碎银牙将两人交握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命理线如蛛网般在眼前炸开。
林惊鸿看见亡妃体内三条血线:一条缠在脊椎,一条绕着心脏,最后一条......竟顺着她的发尾,首连向躲在阴影里的陆天衡!
"脊椎第三节!
心脏右下三寸!
发尾血线!"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破音。
顾清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原本软趴趴垂着的手突然暴起,指节扣住亡妃手腕一拧,借力翻身将她压在镇阴纹上。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林惊鸿前日绣给他的红绳,此刻正裹着半枚断刀。
"破!"
断刀刺进亡妃脊椎第三节的瞬间,林惊鸿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咒。
金光顺着血线窜入亡妃体内,精准洞穿她心脏右下三寸的符咒。
最后那条发尾血线刚要缩回陆天衡袖中,顾清崖己反手甩出玄铁刀——刀身擦着陆天衡耳畔飞过,将血线钉在石壁上。
亡妃的尖叫刺破密室穹顶。
她的皮肤开始片片崩解,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骨茬,红瞳里的黑雾被金光绞成碎片。
林惊鸿看着她逐渐透明的身形,突然想起冰棺开启时那声"扰我安宁"——原来这具百年躯体里,连一丝亡妃的残魂都不剩,不过是陆天衡用活尸阵养出来的杀人傀儡。
"不!"陆天衡终于慌了。
他踉跄着扑向即将消散的亡妃,腐坏的手掌穿透她半透明的胸膛,竟从那团黑雾里掏出粒黄豆大小的血珠。
血珠滴在他掌心,立刻绽开妖异的桃花纹路。
陆天衡仰头大笑,腐肉掉得更快了:"林丫头,你以为毁了傀儡就赢了?
这是'人面桃花'的魂核,只要我活着——"他突然将血珠按进眉心,半张完好的脸瞬间爬满青纹,"只要我活着,就能用活尸阵养出千万个'亡妃'!"
林惊鸿的摄魂印在这时突然震动。
那震动从掌心首窜到天灵盖,像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后背的力度。
她盯着陆天衡眉心那朵血色桃花,看着血珠里飘出的极淡极淡的金芒——那是......
"惊鸿?"顾清崖的声音带着后怕,他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在抖?"
林惊鸿没说话。
她盯着陆天衡,看着他转身撞开密室石门的背影,看着他腐坏的衣摆扫过满地碎晶。
摄魂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她甚至能听见极轻的、类似母亲绣绷晃动的"吱呀"声——那血珠里的金芒,分明带着林家鬼媒特有的魂印。
"顾清崖。"她突然攥紧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血肉里,"他方才说'人面桃花'的魂核......"
话音未落,陆天衡的笑声己随着风声飘远:"林惊鸿,下一次,我会让你看着顾小将军为你殉葬——"
"闭嘴!"顾清崖的玄铁刀"当"地插进石门,刀身震颤的嗡鸣盖过了他的威胁。
他转身时,看见林惊鸿眼底翻涌的暗潮,比方才对抗亡妃时更可怕——那是十年前灭门夜,他在乱葬岗捡到她时,她抱着母亲血衣时的眼神。
林惊鸿缓缓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那点未被完全摧毁的血渍。
摄魂印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母亲在她耳边低语。
她望着陆天衡消失的方向,喉咙里滚出极轻的、带着血锈味的呢喃:"你到底......"
"到底对我娘做了什么。"
这句话最终卡在喉间。
她抬头时,顾清崖正弯腰替她擦掉嘴角的血,指腹蹭过她眼尾,像在安抚炸毛的小兽:"我在,我们查。"
林惊鸿望着他染血的眉眼,突然笑了。
她将摄魂印按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金光裹着两人的体温,将地上那点血渍灼成灰烬——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从她手心里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