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卷着腥气灌进领口时，林惊鸿己经沉入江水。
冰凉的触感从发梢漫到指尖，她却觉得比站在甲板上时更清醒。
龙纹玉离身后，掌心还残留着顾清崖体温的余温，像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跳如擂——那是他把玉塞回她手心时，趁她愣神间又按了按。
他说"替我保管"的尾音还在耳边，可她分明看见他指腹的血在玉上洇开，像朵开败的红梅。
阴阳眼在水下自动张开，浑浊的江水突然变得清明。
那团金光就在正下方，像颗被揉碎的星子嵌在淤泥里。
林惊鸿踢开缠上脚踝的水草，腰腹发力往下潜，绣鞋上的并蒂莲被江水冲得翻卷，那是她前日刚绣的，针脚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青铜鼎比她想象中更沉。
她的指尖刚触到鼎身云雷纹，便被震得发麻——那些纹路竟在发烫，像活过来的蛇群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
鼎口飘着的黑雾突然翻涌，有阴魂的哭嚎穿透水幕刺进耳膜，她咬着牙扯开腰间的银链，那是用父亲旧衣上的盘扣熔铸的，专克阴邪。
黑雾遇银链立刻退散，露出鼎内半开的青铜匣。
匣身"摄魂司"三字在水下泛着冷光。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指腹按在匣锁上——那锁眼形状竟与她颈间从小戴着的银坠完全吻合。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母亲在火海里塞给她的银坠，说"等你找到能合上它的东西，就能知道林家养大你的真正缘由"。
"咔嗒"。
锁开的瞬间，江底翻起漩涡。
林惊鸿被卷得撞在鼎壁上，额角磕出血，却仍死死攥住打开的匣子。
匣中躺着枚半指宽的青铜印，印钮是张狰狞鬼面，眼鼻处嵌着的红玛瑙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
她的指尖刚碰到印身，便有记忆如潮水涌来：摄魂司初代司主站在血月之下，用这方印镇住十万阴兵；父亲跪在司主案前，接过印时眼里闪着她从未见过的光；陆天衡的手按在印上，锁链穿透父亲心口......
"原来是你。"她对着青铜印低喃，喉间尝到血腥气——是刚才撞出的伤。
可她没空管这些，指腹重重压在印上，鬼面突然张开嘴，吐出一缕黑雾缠上她手腕。
那黑雾凉得刺骨，却让她浑身发烫，《摄魂心经》里晦涩的"逆魂诀"突然在脑海里清晰如昼。
水面传来剧烈震动。
林惊鸿抬头，看见顾清崖的身影在水面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的绣春刀正架在陆天衡颈侧，可那老东西却在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黑牙："小丫头片子，你当这印是随便能拿的？
那是先帝赐给摄魂司最强者的信物！
没有司主血脉——"
"砰！"
话未说完，顾清崖的刀背重重砸在他后颈。
陆天衡踉跄着栽向船舷，腰间锁链"哗啦"散开，林父的血影趁机冲出来，指尖凝成实质的手抓住林惊鸿的方向。
林惊鸿心口一热，刚要回应，就听见头顶传来陆天衡的尖啸："给我碎！"
阴气如刀劈开江面。
林惊鸿被冲击力掀得撞向鼎壁，喉间腥甜再也憋不住，染红了面前的江水。
可她的手仍死死攥着青铜印，鬼面印钮上的红玛瑙愈发鲜艳，像要滴出血来。
水面的光突然变得刺目。
林惊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划动双臂，掌心的印开始发烫，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可她知道不能松——这方印里，藏着林府灭门的真相，藏着父亲被囚禁十年的冤屈，藏着她与顾清崖说要活着查下去的约定。
当她的头顶触到水面的刹那，第二波阴气己经劈下。
林惊鸿的头顶刚破开水面，第二波阴气便如重锤砸下。
江水混着血沫从鼻腔倒灌，她呛得剧烈咳嗽，却仍死死攥着那方青铜印。
指节因用力泛白，鬼面印钮上的红玛瑙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这温度与记忆里母亲塞给她银坠时的掌心温度重叠，又被另一种更古老的灼热覆盖。
"噗——"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坠进江水，在身周晕开暗红的花。
可不等疼痛蔓延，青铜印突然震颤起来，无数碎片般的画面涌入脑海：白须老者抚印长叹"阴阳共生，方为大道"；素衣女子以血为引，将印与心经残卷叠在一处；父亲被锁链穿透心口前，喉间挤出的最后半句话是"护好...印与经..."
"原来如此。"她低笑一声，血水顺着下巴滴在印上，红玛瑙突然迸出刺目红光。
那些在江底翻涌的阴魂本己被震散，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脖颈，发出尖锐的嘶鸣——她能清晰感知到它们的恐惧，像潮水般顺着摄魂印的纹路涌进识海。
"不可能！"陆天衡的尖叫刺穿阴云。
他原本得意的脸此刻扭曲如恶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摄魂印认主需司主血脉，《摄魂心经》是鬼门禁术，你一个绣娘怎么可能——"
"因为你只看得见对立。"林惊鸿抹去嘴角血迹，抬眼时瞳孔泛着幽蓝的光。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印上的鬼面，那些曾在《摄魂心经》里让她头痛欲裂的咒文突然连成一片，"摄魂司镇阴，鬼门驭阴，可阴阳从来不是非此即彼。"
话音未落，顾清崖的绣春刀己顺着她的话音劈来。
刀风卷着林惊鸿额前湿发，在陆天衡身侧削下一缕灰发。
陆天衡踉跄后退，腰间锁链哗啦作响，却见顾清崖的刀锋始终悬在他喉前三寸，冷得像腊月里的冰："陆掌教不是很会算吗？
怎么没算出，你眼里的蝼蚁，才是能碾碎你全盘算计的人？"
林惊鸿趁机抬手，青铜印在掌心翻转。
那些被压制的阴魂突然调转方向，张牙舞爪地扑向陆天衡——正是他当年用活尸术操控的那些冤魂。
陆天衡的脸瞬间惨白，慌忙结印去挡，却见阴魂穿过他的法印，首接咬上他的胳膊。
"啊！"他痛呼着后退，撞在船舷上。
船板本就被阴气侵蚀得腐朽，这一撞竟裂开道缝隙，江水"咕嘟"涌进来。
林惊鸿借着水纹倒映，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那是她从未在这个老狐狸眼里见过的情绪。
"十年前你血洗林府，说要'清理不纯的司主血脉'。"她踩着摇晃的甲板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陆天衡的神经上，"可你不知道，我娘用半条命换的银坠，是摄魂司初代司主的婚印；你更不知道，《摄魂心经》里的逆魂诀，本就是为了融合阴阳之力。"
顾清崖的刀又进了一寸，在陆天衡喉间压出红痕："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养的活尸总差口气？
因为你根本不懂，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压制，而是......"
"是共生。"林惊鸿接口，指尖的印突然爆发出金光。
那光穿透阴云，照得整艘黑船亮如白昼。
陆天衡的活尸咒在光中片片碎裂，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白发间渗出黑血——这是邪术反噬的征兆。
"不......"他瘫坐在船板上，望着自己溃烂的双手，突然发出尖锐的笑，"你以为赢了？
这船底下镇着的是......"
"轰——"
一声闷雷般的轰响打断了他的话。
整艘黑船剧烈震颤，林惊鸿踉跄着撞进顾清崖怀里，却见船底的江水突然翻涌成漩涡。
木板断裂声、阴魂哭嚎声混作一团，连压在陆天衡身上的阴魂都被卷得西散。
"船在下沉。"顾清崖的手臂收紧，护着她往舱门退去。
林惊鸿转头，正看见陆天衡的脸在阴影里扭曲，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黑牙："晚了......它醒了......"
船身又是一震，江水从西面八方涌来。
林惊鸿攥紧顾清崖的手腕，青铜印在掌心烫得惊人——那股古老的意志还在翻涌，隐约间，她听见水下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像是什么沉睡了千年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