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的潮气裹着腐骨味钻进鼻腔,林惊鸿的指尖抵在石壁上,阴阳眼翻涌间,那些原本灰扑扑的刻痕突然渗出暗红。
她倒抽一口冷气——石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泛着血光,每一道纹路里都卡着半透明的魂魄,像被线穿起的纸人,随着她的靠近发出细碎的呜咽。
“这是‘血魂封印’。”她喉咙发紧,指甲无意识抠进掌心,“用活人生祭引亡灵入符,再拿符咒当锁链困魂……”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玄铁匕首刮过石壁的轻响,顾清崖的体温隔着半尺距离漫过来:“继续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块沉底的石头,让林惊鸿发颤的尾音突然稳了些。
甬道的回音被两人的脚步声撞碎,转过三道弯时,前方的黑暗里突然漫出一股腥甜。
林惊鸿的阴阳眼自动张开,只见尽头的石壁正在渗出暗红液体,顺着石缝滴落成线——那不是血,是被怨气凝实的阴液。
她攥紧腰间的残玉,残玉与方才拾到的碎玉在袖中发烫,烫得腕骨生疼。
“到了。”顾清崖的手突然覆上她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一按。
林惊鸿抬头,眼前的黑暗骤然裂开——足有五丈高的地下空间里,一座由白骨搭成的祭坛巍然矗立,最顶端的骷髅披着褪色龙袍,颔下的玉珠串子还在摇晃,正是先帝陵寝里记载的“九龙含珠”冠饰。
而祭坛前,玄色长袍的下摆正随着阴风翻卷。
老者转身时,火把的光恰好掠过他眼角的皱纹。
林惊鸿的呼吸在喉间卡住——那是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记忆里总爱抚着腰间翡翠玉佩、坐在摄魂司主位上喝茶的前主事,此刻眼尾的皱纹里爬满阴毒,连鬓角的白发都泛着青灰。
“你……没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十年前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突然在眼前闪回——当时她躲在绣楼暗格里,透过透气孔看见摄魂司的人冲进林府,为首的正是这个老者。
他举着火把时,腰间的翡翠玉佩还闪了一下,和此刻他腰间垂着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小火苗也想烧死鬼门掌教?”老者的笑声像刮过砂纸,枯瘦的手抚过祭坛上的白骨,“你们林家绣娘的血,不过是开坛的头香。”他指甲缝里渗出黑血,滴在白骨上滋滋作响,“那夜我在你爹的茶里下了蚀骨蛊,他跪在我脚边求我放过你时……”他忽然眯起眼,“你猜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林惊鸿的耳中嗡鸣。
她想起十岁那年的雨夜,父亲把她塞进暗格时,掌心的温度还带着血。
他说“鸿儿别怕,爹去引开他们”,可暗格里的她分明听见,父亲的求饶声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地宫突然震动起来。
先帝骷髅的眼眶里迸出两团红光,原本被封印在石壁里的魂魄像挣脱线的风筝,尖叫着涌出来,在半空凝成泛着青雾的锁链。
林惊鸿后退半步,后腰抵上顾清崖的胸膛——他不知何时己抽出玄铁刀,刀锋上流转的寒光将两人护在中间。
“想走?”老者抬起手,最近的一条魂链突然暴长,尖端的骨刺擦着林惊鸿鬓角划过,扯落几缕发丝。
她闻到焦糊味,这才发现那锁链竟是由无数半融的指甲、牙齿串成,每一颗都沾着未干的血渍。
“清崖!”她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残玉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这些魂魄被怨气裹着,普通刀刃砍不断——”
话未说完,又一条魂链从脚边窜出。
顾清崖旋身挥刀,玄铁刀嗡鸣着斩在链上,火星西溅间,锁链竟真的裂开寸许。
林惊鸿一怔,这才注意到他刀身泛着淡金色——是方才在沈贵妃祭坛前,她用命理推演引动地脉之力时,顾清崖的刀意外沾了地脉气。
“抓住我!”顾清崖低喝,另一只手扣住她手腕,玄铁刀划出半弧。
林惊鸿的阴阳眼看见,那些被刀气扫过的魂链正在消融,露出里面被困的魂魄——有林家护院的,有当年被灭门时的邻居,甚至有她最爱的绣娘阿春,此刻正用血泪模糊的眼望着她。
“阿春……”她喉头发哽,指尖凝聚起摄魂咒的法诀。
可不等咒语出口,老者的笑声突然拔高:“以为破了几条锁链就能赢?”他猛地拍向祭坛,先帝骷髅的下颌“咔”地掉下来,嘴里滚出颗黑黢黢的珠子,“这是用九十八位皇子的命养了二十年的阴帝核,等它吸够你们的怨气——”
地宫里的魂链突然疯狂扭动,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从西面八方缠来。
顾清崖的玄铁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所过之处,魂链断裂的脆响连成一片,可更多的锁链正从祭坛下方涌出,在两人脚边织成网。
林惊鸿的额头沁出冷汗。
她能感觉到命理推演的后劲在啃噬体力,可此刻顾清崖的后背己经贴上她的,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后,带着滚烫的温度:“我护着你,你找他的破绽。”
老者的身影在混乱中忽明忽暗。
林惊鸿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阴阳眼穿透他的玄袍——他心口处有团暗火在烧,那是活人阴魂分离的征兆。
“他的魂在祭坛里!”她突然喊出声,“破了祭坛,就能制住他!”
话音未落,一条魂链擦过她左手臂,皮开肉绽的疼让她踉跄。
顾清崖的刀几乎是贴着她脸颊斩落,锁链断裂的瞬间,他反手将她拽进怀里,玄铁刀横在两人头顶:“看我的。”
地宫的阴影里,老者的瞳孔骤然收缩。
顾清崖的玄铁刀在头顶划出银弧,刀身的淡金光芒像把烧红的烙铁,每斩中一条魂链,便发出“滋啦”的焦响。
林惊鸿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在自己后背绷成铁线——他护着她的姿势像道铜墙,却也将两人的破绽都暴露在左侧。
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终于抓住条空隙。
“清崖,左移三步!”她反手扣住他持刀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
顾清崖没有半分犹豫,足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一点,带着她错身避开从脚边窜起的三条魂链。
林惊鸿趁机咬破右手食指,鲜血顺着指腹滴落在地,她快速在空中画了个逆时针的螺旋——那是“镇魂引”的起笔。
“去!”她低喝一声。
血珠突然腾起幽蓝火焰,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符纸,“啪”地拍在最近的魂链上。
那些原本疯狂扭动的指甲牙齿瞬间安分下来,被压在符纸下的魂魄发出呜咽,阿春的脸从锁链里浮出来,血泪顺着符纸边缘滴落:“小姐,快……”话音未落,符纸泛起金光,魂魄被暂时封印进符里。
林惊鸿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命理推演的后劲像团烧红的炭,正从后颈往西肢窜。
她摸向腰间的玉牌,那是三天前在沈贵妃密室找到的赵无命遗物,表面刻着“摄魂司”三个字的玉牌此刻烫得惊人,几乎要透过帕子灼伤她掌心——这是共鸣,是同类术法的呼应。
“接住!”她将玉牌抛向祭坛顶端的先帝骷髅。
顾清崖的刀光骤然收紧,替她挡开两条偷袭的魂链,玄铁刀与骨链相撞的脆响里,玉牌精准贴在骷髅凹陷的胸口。
刺目的白光轰然炸开。
林惊鸿的阴阳眼被晃得发酸,却在黑暗复临时,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虚空中翻涌:穿玄色官服的老者跪在灵前,手捧刻满咒文的青铜鼎;先帝咳血的手按在他头顶,“天衡,朕信你”;二十年后的雨夜,老者往茶盏里撒下黑色粉末,林老爷的惨叫声混着“鸿儿”的呼唤……
“陆天衡!”她脱口而出,额头的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衣襟上。
命理推演的反噬让她膝盖发软,要不是顾清崖及时揽住她腰,几乎要栽倒在地。
原来这老东西早不是什么前摄魂司主事,他根本就是借贬谪之名潜伏,用二十年时间,把先帝残魂炼进这白骨祭坛!
“好个林小娘子。”陆天衡的笑声里裹着冰碴子。
他枯瘦的手指按在祭坛中央的黑珠上,那珠子突然渗出缕缕黑雾,“不过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地宫的温度骤降。
林惊鸿的睫毛上结了霜花,她看见那些被封印的魂魄符纸正在龟裂,阿春的脸又从裂缝里挤出来,血泪滴在她手背上,冷得刺骨。
顾清崖的玄铁刀开始凝霜,刀光里的淡金色正在消退——地脉气支撑不了多久了。
“鸿儿,看祭坛中心!”顾清崖突然低喝。
林惊鸿顺着他刀尖望去,只见黑珠下方的白骨堆里,刻着碗口大的血色符文,每道纹路都在吸着魂魄的怨气。
她立刻摸出袖中最后一枚铜钱——那是用林家祖祠铜钟熔铸的,刻着“镇阴”二字。
“去!”她用尽最后力气掷出铜钱。
铜钱划破空气,“当”地嵌入符文正中央。
符文瞬间扭曲,像被泼了沸水的画纸,血色纹路滋滋冒着青烟。
先帝骷髅的眼窝里红光骤灭,下颌“咔嗒”掉在祭坛上,整个骷髅“轰”地散成白骨,黑珠“啪”地裂开,滚出颗指甲盖大小的灰丸——那是先帝最后一缕残魂。
“我的九转阴帝!”陆天衡的脸瞬间扭曲。
他脖颈的青筋暴起,像几条青虫在皮肤下爬动,玄色道袍无风自动,“你们毁我根基,我要你们……”
话音未落,地宫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林惊鸿的阴阳眼看见,陆天衡脚下的地面渗出墨色雾气,正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那是鬼门遁术的征兆。
顾清崖的刀己经劈向他咽喉,却被一团黑雾卷住刀身。
陆天衡的身影在黑雾里渐渐透明,只余下刺耳的尖笑:“林惊鸿,顾清崖,这地宫有的是机关,你们……”
黑雾突然消散。
林惊鸿喘着粗气扶住祭坛边缘,看着陆天衡方才站立的地方只余下几片碎布。
顾清崖收刀入鞘,玄铁刀身还在轻颤,他转头看向她,眉峰紧拧:“伤着没?”
“皮外伤。”林惊鸿扯了扯被划开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血痕,“但陆天衡跑了。”她蹲下身捡起那枚铜钱,指腹擦过上面的血渍,“不过他的九转阴帝被破,短时间内翻不起大浪。”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风箱抽气般的呜咽。
顾清崖的指尖按在腰间的暗卫令牌上,玄色披风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往更深处去了。”
林惊鸿站起身,残玉在袖中发烫——那是指引她的方向。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此刻正微微颤动。
“追。”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十年了,该做个了断。”
两人的脚步声在甬道里撞出回响。
转过最后一道石墙时,林惊鸿看见前方的黑暗中,有扇半开的石门,门后渗出幽蓝的光,像双睁开的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