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跌坐在榻边,喉咙吞咽时如有利刃刮过,火辣辣地疼。
她拿起那面铜镜,抬手,指腹抚过脖颈,那五道清晰的指印触感分明,皮肉下的青紫己经开始浮现。
殿门被推开,孙嬷嬷端着一碗温水进来,脚步放得极轻,面上满是关切:“苏副院长,您还好吧?”
她的目光在苏棠脖颈的指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苏棠看了她一眼,这关切里有几分真假,她心如明镜。
“劳烦嬷嬷了。”苏棠接过水碗,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水有股淡淡的甘草味,显然也被试过毒。
“殿下临走前特意嘱咐,说您身子骨弱,让老奴好生照看。”
孙嬷嬷在她身边坐下,絮絮叨叨,“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殿下将您放在心尖上疼呢?”
苏棠垂眸喝水,没接这句废话。
心尖上?怕不是刀尖上。
“嬷嬷,殿下何时回来?”
“军国大事,哪有个准头。”
孙嬷嬷摇头,“您放心,殿下说了,您的药膳一顿都不能少,材料都得用最好的。”
苏棠点头称是,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八百里加急,边境出大事了。
这潭死水被搅动,或许就是她唯一的转机。
夜深了,东宫侧殿灯火通明,幕僚们进进出出,人人面色凝重,脚步匆匆。
苏棠趴在窗棂边,透过纸窗的缝隙往外看。
殿门虽紧闭,但隐约的争论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西北军情万急,靖远王那边……”
“……户部扣着军饷不发,张尚书快把桌子掀了……”
“……战损名单……伤药奇缺……”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足以让苏棠判断出边境战事的严峻。
约莫三更天,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苏棠迅速回到榻上,调整呼吸,闭目假寐。
殿门轻启,谢瑜的脚步声传来,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在榻边站定,久久没有出声。
“棠棠?”他终于开口。
“醒了就别装了。”
苏棠只好“悠悠转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殿下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的青紫上,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疼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他伸手想触碰,却在半空中停住。
苏棠摇了摇头,反倒先问:“殿下,是边境战事吃紧吗?”
谢瑜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微臣想着,前线伤亡惨重,医研部或许能帮上些忙。”
苏棠语气诚恳,“微臣虽不能亲赴沙场,但微臣写的方子,兴许能多救几条人命。”
谢瑜凝视着她,眼中的审视慢慢化开。
“你倒是有心。”
他在榻边坐下,“前线确实急缺伤药,军医上报的伤患折损,数目不好看。”
“那微臣能做些什么?”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治好孤的病。”
谢瑜的声音冷了下去,“至于其他,孤自有安排。”
苏棠垂下头:“是臣多嘴了。”
“不过……”谢瑜话锋一转,“你提醒了孤。医研部是你的人,也该见见血了。”
苏棠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明写几个方子,孤派人加急送去前线。”
谢瑜站起身,“但你记住,你哪儿也不许去。孙嬷嬷会替你跑腿。”
“是。”苏棠应下,又叫住他,“殿下,微臣想为您新研一道安神助眠的方子。您夜夜不得安寝,龙体如何受得住?”
谢瑜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探究。
“酸枣仁、远志为君,茯苓、龙骨为臣。”
苏棠报出一串药名,观察着他的神色,“只是此方还需一味特殊的药引,才能事半功倍。”
“什么药引?”
“古籍记载,夜明珠磨粉,有安魂定魄之奇效。只需米粒大小,调和入药即可。”苏棠说得一本正经。
谢瑜眯起眼,打量着她,像在判断她是真有奇方,还是在戏耍他。
半晌,他吐出两个字:“写来。”
次日一早,苏棠在孙嬷嬷的全程监视下,铺开纸笔。
她写了三张药方。
第一张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用料扎实,配比精妙。
第二张是止血散,加了她从现代医学借鉴的成分配比,改动了几味药的君臣次序,效果能提三成。
第三张,是给谢瑜的“安神方”。
苏棠在“夜明珠粉一钱”的字样旁,用极细的笔锋,混在药材炮制的注解里加了一行小字:活物同源,血参养之,其根在后宫。
字迹与注解融为一体,不逐字细看,根本无从察觉。
“嬷嬷,这三张方子,烦请您亲自跑一趟医研部。”
苏棠将药方递过去,“前两张事关前线将士性命,第三张是殿下的安神药,需格外用心。”
孙嬷嬷接过,只草草扫了一眼,笑道:“苏副院长真是心善,处处为殿下着想。”
“应该的。”
苏棠也笑,“对了嬷嬷,我对宫里的奇珍异草很感兴趣,您在宫中多年,可曾听说过一种叫‘血参’的东西?”
“血参?”
孙嬷嬷想了想,“那可是稀罕物,听说产自西北苦寒之地。老奴倒是听闻,早些年,凤鸾宫的药膳里时常用到,说是皇后娘娘凤体虚,用血参温养。不过,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原来如此。”苏棠点头,“怪不得嬷嬷懂得这么多,在宫中必是见多识广。”
孙嬷嬷收好药方,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贴着她耳边说话:“苏副院长,老奴多句嘴。”
“嬷嬷请讲。”
“殿下是天,您就是殿下心头的那片云。云就该飘着,安安分分的,别总想着往深水里钻。”
孙嬷嬷的眼神意味深长,“这宫里的井,淹死过不少好奇的猫儿。您呀,安心伺候殿下,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您现在有殿下护着,安心当您的副院长就是了。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她低下头,做出受教的模样:“嬷嬷说的是,我只想治好殿下的病,是我多想了。”
“这就对了。”孙嬷嬷满意地点头,“您歇着,老奴这就去医研部。”
目送孙嬷嬷离去,苏棠紧握的双拳才缓缓松开。
暗语己经传出,现在只能祈祷谢昭玥能看懂她的提示,并且尽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