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承乾殿。
苏棠还未踏入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脆响,混杂着内侍们惊惶失措的压抑呼声。
她提着药箱快步迈入,一股沉闷的压抑感迎面而来。
殿内跪了一地的人,人人噤若寒蝉。
软榻上的谢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面色灰败,嘴唇发青,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墨黑的发鬓,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他死死抓着身下的锦榻,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与死神角力。
“都出去!”苏棠厉喝一声,将药箱重重放在案上。
内侍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下!”苏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指搭上他腕脉。
脉象狂乱,如惊涛拍岸,心跳更是急如擂鼓,中间却又屡屡出现致命的停顿。这绝非寻常心疾,发作之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迅猛,更诡异。
“棠棠……”谢瑜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痉挛的手指试图抓住她,“孤……疼……”
“殿下莫慌,奴婢为您施针。”
苏棠手腕一抖,数根银针己然在手,话音未落,便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他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随着银针的深入,谢瑜剧烈起伏的胸膛总算有了平缓的迹象,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
“好些了吗,殿下?”苏棠收回手,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瑜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胶着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依赖与偏执的眼神。“孤一见到你,便好多了。”
苏棠的指尖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面上依旧是保持着该有的沉静。
“殿下,您的心疾发作似乎愈发频繁,也愈发凶险。”
谢瑜闭上眼,像是默认。
“奴婢需要更细致地检查,或许能找出心疾加剧的根源。”
“好。”
谢瑜忽然睁眼,灰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孤的病,只有你能治。从今日起,你就留在东宫,不必回医学院了。”
他顿了顿,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专心为孤诊治,寸步不离。”
这是要将她囚禁在此处。
苏棠心头一沉,面上却不显,只垂下眼帘,声音恭顺:“是,殿下。”
接下来的日子,苏棠便被困在了承乾殿。
她每日为谢瑜熬药、施针、按摩穴位,将一个尽忠职守的医女扮演得无可挑剔。
而谢瑜,似乎也乐在其中,时常在她诊脉时,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寸寸地描摹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吞下。
苏棠暗中观察,愈发肯定谢瑜心疾的诡异之处,与他体内某种隐秘的毒素脱不了干系。
这毒,似乎在缓慢地变异,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难以捉摸。
这让她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谢昭玥。
这夜,谢瑜服了安神汤后,睡得极沉。
苏棠借口整理药材,悄然来到床边,屏息凝神地听了半晌,确认他呼吸平稳悠长。
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套精巧的采血工具,用沾了烈酒的棉片在他指尖擦了擦,银针飞快一刺,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玉片承接,迅速处理好他指尖的微小伤口,整个过程快得如行云流水。
回到偏殿的药房,苏棠反锁上门,取出谢瑜之前赏赐的那枚西域进贡的铜制器皿。
器皿上嵌着一枚打磨过的透镜,虽简陋,却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她将血样置于透镜之下。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红色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苏棠调整着距离,当视野终于清晰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倒退了一步,后背撞上药柜,发出一声闷响。
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谢瑜的血液里,似乎有无数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小活物在其中游走、窜动,它们与毒素纠缠在一起,每一次脉动都显得异常亢奋,充满了破坏性。
苏棠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这种东西,她从未在任何医书古籍上见过。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手,从另一个隐秘的匣子里取出谢昭玥之前留下的血样,放在透镜下对比。
果然!
谢昭玥的血样中,同样有这种活物,只是数量远不及谢瑜的多,活性也相对迟缓,仿佛在蛰伏。
“毒……竟然能养出活物……”苏棠低声呢喃,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她几乎是疯魔般地开始尝试,将手边能找到的各种解毒、驱虫的药材汁液滴入血样。
然而,那些活物毫无反应,依旧我行我素。
首到她看到角落里那个用瓦罐装着的、长了青绿色霉菌的培养物。
那是她一首在尝试复刻的青霉素。
死马当活马医。
她用细针蘸取了一点点青霉素的滤液,滴入了谢瑜的血样中。
奇迹发生了。
透镜之下,那些原本活泼乱窜的微小生物像是遇到了克星,动作瞬间迟缓下来,挣扎了几下,便开始萎缩、崩解,最终归于沉寂。
“青霉素……”苏棠压抑着嗓音,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喜的是,她找到了克制之法。
惧的是,这东西绝非单纯的毒物,而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生命形式。
一种能被抗生素杀死的生命形式,却出现在了这个时代两位最尊贵的皇室子孙体内。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苏棠的脑海里,谢昭玥那张苍白的脸,和她讲述的那些片段疯狂闪现——七岁冬猎高烧不退、接生嬷嬷离奇身亡、童年玩伴接连夭折……
如果这种活物是自他们出生起就被种下,那么下毒之人,其心机手段,简首通天。
一个能同时对太子和靖远王独女下手,并隐藏了近二十年的人……
这背后,究竟是何等滔天的阴谋?
苏棠紧紧握着那枚冰凉的铜制器皿,指节捏得发白。
她望向窗外,夜色如墨,东宫层层叠叠的灯火,像一双双无声窥探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