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苏棠跪在金銮殿上,头都不敢抬。
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连空气都被凝固。
龙椅之上,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深邃而锐利,如同鹰隼般无声地切割着殿中跪伏的身影。
皇帝谢永章,此刻正以一种几乎是审视猎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近期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的女子。
他的气息沉重而内敛,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却足以令殿中所有大臣感到压抑。那份帝王的威严,此刻更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峦,首接压向苏棠,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如同古井深处的回响,没有一丝好奇的温度,只有纯粹的命令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每一个字都带着历尽风霜的沉重,但又蕴含着无法言喻的疲惫,这种疲惫并非软弱,而是长时间压抑与算计下,渗透进骨子里的倦怠。
苏棠缓缓抬头,与皇帝的目光相接。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带着审判的冷酷。
“就是你,治好了天花?”皇帝的声音中,没有一丝赞许,只有冰冷的质问。
“回皇上,是。”苏棠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皇帝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围着苏棠转了一圈。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沉重,如同敲击在苏棠心头。
他停在她面前,目光如刀:“朕还听说,京城百姓愚昧,竟称你为‘天女’?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天降神女,能凌驾于朕的皇权之上?”
殿内大臣们呼吸一滞,皆为苏棠捏了一把冷汗。
苏棠心头一凛,知道这是皇帝的杀机试探,她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回皇上,民女不敢!民女不过一介凡人,只是恰好掌握了一些祖传秘术,岂敢妄称神女之名,更不敢有丝毫僭越皇权之心!”
“此乃百姓无知之言,奴婢己多次告诫,奈何民间传闻甚广,奴婢实难尽数制止。若此名号令皇上生疑,奴婢愿即刻上书,请求皇上降罪,以证奴婢清白与对皇上的忠诚!”
苏棠语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自毁的决绝,首接将问题抛回给皇帝。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那份深藏的疲惫似乎也因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而稍有波动,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冷峻。
他沉默片刻,仿佛在咀嚼苏棠话语中的深意。
“祖传秘术?”
皇帝冷哼一声,那双眼眸中的锐利更甚,仿佛要将苏棠的谎言彻底撕开。
“祖传秘术?好一个秘术!既然是秘术,为何偏偏在天花肆虐至此,太子殿下焦头烂额之际,才‘恰好’现世?”
“莫不是有人刻意藏匿,待价而沽,亦或是,这秘术并非你苏氏所有,而是来自某些……不为人知的势力?”
皇帝的语气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怀疑和暗示,首接将苏棠的“祖传”说辞引向了通敌或被利用的险恶境地。
苏棠心头狂跳,知道皇帝这是在深挖其背景,甚至试图牵连太子。
她必须斩断这种联想。“回皇上,奴婢万万不敢有此等腌蜜心思!”
苏棠声音骤然拔高几分,带着被冤枉的愤慨与绝望,但眼神坚定。
“奴婢祖上确有医典,但其中诸多理论,在世人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甚至被视为异端邪说。奴婢自幼熟读,却也因其过于颠覆常理,从未敢轻易示人。”
“此次天花之疫,奴婢眼见生灵涂炭,实在不忍坐视,方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斗胆一试!民女此举,绝无半点私心,更无任何势力指使!若皇上不信,大可派人彻查民女祖上三代,民女绝无半句虚言!”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权衡她话语中的真伪。
他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阴沉而带着几分玩味,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呵……朕还听说,你苏棠,夜夜侍奉太子?”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大臣脸色皆变。
这哪里是“听说”,分明是皇帝刻意为之的敲打与羞辱!
"侍奉"二字,在帝王口中说出,便带上了极强的暧昧与贬低,意在暗示苏棠与太子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甚至暗示太子沉迷女色,荒废政务。
苏棠心中猛然一紧,脸色瞬间煞白,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知道,这是皇帝借机羞辱她,并借她来打压太子。
若她回答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回皇上!奴婢不敢!”
苏棠猛然抬起头,语气中带着被冤枉的屈辱和一丝不容玷污的清白。
“奴婢自入东宫,恪守本分,只为太子殿下诊治,并无半分逾矩!殿恤民女医术辛苦,时常于白日召见,询问天花医理,并无‘夜夜侍奉’之说!皇上若不信,大可召东宫侍卫、宫女对质,奴婢绝无半句虚言!”
皇帝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缓缓坐回龙椅,沉默良久。
“医理?”皇帝的目光从苏棠脸上移开,转向殿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既然能治天花,那便说给朕听听,这‘祖传秘术’究竟有何玄机?”
苏棠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解释牛痘接种的原理和步骤。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复杂的医理用最通俗的语言阐述出来。
皇帝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深邃,不时有精光闪过。
待苏棠说完,殿内又陷入死寂。
皇帝的指尖轻轻叩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极轻微却又摄人心魄的声响。
“以毒攻毒……”皇帝缓缓重复这西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峻的思索。
“倒也……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苏棠身上,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对知识的贪婪与对掌控的欲望:“这医理……可有旁人知晓?可有旁人能施为?”
苏棠心知这是皇帝在试探这医术的独有性和可复制性。
她回答:“回皇上,此法乃奴婢独创,且需极高的医术与经验方能掌握。目前除了奴婢,尚无旁人能独立施为。”
皇帝的眼神更加深邃,他缓缓点头,没有再多言。
“苏棠。”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试探:“你若有朝一日,被朕委以重任,掌管天下医事,你……可有此等野心,亦或,此等能力?”
这个问题,字字珠玑,却又暗藏杀机。
苏棠心中猛然一震,她知道,这绝非随口一问。
皇帝在引诱她暴露野心,或是测试她的分寸。
“回皇上,奴婢万万不敢有此等僭越之心!”苏棠立刻跪下,语气坚决,带着对皇权的敬畏与一丝刻意的自贬。
“奴婢一介女流之辈,岂敢妄言‘掌管天下医事’这等重责?此乃天大的笑话,也是对皇上圣明的侮辱!”
“然,若皇上不弃,奴婢愿将所学医术,倾囊相授,传于天下有志之士。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奴婢只愿能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为大周百姓造福,此生足矣!”
她将自己的目的限制在“传授医术”和“为皇上分忧”的范畴内,巧妙地避开了“掌管大权”的锋芒。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那份深邃的疲惫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满意与……更深的猜忌。
“嗯。你倒也……识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太子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