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保安宿舍时,己是深夜十一点。
整栋楼静得可怕,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他推开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某种不情愿的抗拒。
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虚弱地抵抗着西周的黑暗。
周平脱掉制服外套,重重地坐在床沿,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盯着斑驳的墙面,忽然发现,灯光投下的阴影竟如此浓重,像一块块淤青,死死扒在墙皮上。
“夜深了”他喃喃自语。
可下一秒,他猛地僵住了。
“如果夜的本质是黑暗,那么这些阴影,不也是夜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倏地钻进他的脑子。
他死死盯着那些阴影,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白天时,阳光下的物体同样会投下阴影。
也就是说,夜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蛰伏在光的背面,像寄生虫一样啃噬着白昼。
“夜在吞噬白天……”
周平的声音发抖。
他突然觉得,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而黑暗的真相边缘。
那些阴影在墙上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向他逼近。
他猛地跳起来,按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可即便如此,角落里仍有黑暗顽固地盘踞着。
他发疯似地拖来台灯,对准每一个阴影照射,可新的阴影又在他身后悄然滋生。
最终,周平放弃了。
他蜷缩在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任由刺眼的灯光灼烧他的视网膜。
窗外的夜色像潮水一样涌动着,偶尔有风吹过,树影便如鬼爪般在玻璃上抓挠。
那一夜,他睁着眼首到天明。
……
晨光刺破云层,江北皮革厂的铁栅栏上跳动着金色的光斑。
周平站在厂区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皮革味的空气。
夜里的恐惧似乎随着阳光的到来而消散了大半
可当他低头时,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斜斜地拖在水泥地上,像一条黏在脚边的黑狗。
“还是白天好。”
他低声念叨,用鞋尖碾了碾自己的影子
“夜的痕迹……不多。”
可当周平抬起头,却发现整个世界都浸泡在诡异的对立中
两排绿树在风中摇曳,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树根处却盘踞着一圈漆黑的阴影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向车间,每个人的脚下都拖着一团形状各异的黑暗
就连高耸的办公楼也在朝阳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块墨渍,缓缓吞噬着半个厂区。
“为什么夜会存在于白天?”
周平感到一阵眩晕,他死死盯着一个工人的背影,那人正和同伴说笑,可他的影子却像活物般扭曲了一下。
周平猛地闭眼再睁开,影子又恢复了正常。
“什么东西没有夜?”
这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茫然西顾,目光扫过厂房,机器,飘扬的厂旗,它们全都有影子。
就连最明亮的太阳,也会被乌云遮蔽。
忽然,周平僵住了。
“神鬼……”
周平嘴唇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
“神鬼莫测,不可见,不可知,它们不会有夜。”
虽然周平从未见过鬼神,但他此刻却无比确信,只有那些超脱常理的存在,才能彻底摆脱夜的纠缠。
它们没有实体,自然不会投下阴影,它们超越生死,自然不受昼夜束缚。
而人……
周平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在阳光下,它们同样投下淡淡的影子。
“人终究不是全知全能。”
周平苦笑一声,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远处传来上班的铃声,工人们加快脚步,无数道影子在厂区的地面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
周平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走向保安亭,可他的影子却像条瘸腿的狗,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清晨的保安室里飘着劣质茶叶的苦涩味道。
周平搓着手站在队长办公桌前,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是整个江北皮革厂学历最高的人,据说还是什么985大学毕业的。
“队长,我有个问题,为啥万事万物在白天都有夜?”
正在整理值班表的队长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
“什么夜?”
周平比划着
“所有东西在光下面都有阴影,这阴影不就是夜吗?为啥白天也会有夜?”
队长推了推眼镜,突然笑了。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
“小周啊,这是最基本的物理现象。”
“物体挡住了光的传播路径,光线无法穿透,自然就在背光面形成了阴影区。”
周平盯着队长在晨光中投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随着队长的动作不断变形。
他咽了口唾沫
“为啥神啊鬼啊的就没有夜?”
队长的笑容僵住了,他的语气变得谨慎
“我没见过鬼神,不知道它们在光下会不会投下影子。”
“要是没别的事,就去巡逻吧。”
队长低头继续整理表格,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周平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队长钢笔的影子像条黑蛇一样在纸上爬行。
“还有事?”队长抬起头。
周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背后传来队长的叹息
“年轻人少想些有的没的”
走廊的灯光将周平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团黑暗紧紧黏在他的脚跟,像甩不掉的宿命。
……
周平请了半天假,去附近一座小的寺庙求解。
青灰色的石阶上沾着香客踩落的泥印,周平站在寺庙的门槛外。
住持披着褪色的袈裟,枯瘦的手指间缠着一串包浆的檀木念珠。
“师父,您说这阴影......”
周平的话还没说完,住持就抬起手掌止住了他。
老人深陷的眼窝里藏着两粒浑浊的瞳仁,像蒙了灰的玻璃弹珠。
“施主,万法唯心造。”
“你心里有,它便有,心里无,它便无。”
香炉里的灰烬被风吹起,周平眯起眼睛,看着住持从袈裟里掏出一张印着二维码的塑封卡片。
“请施主付五十元香火钱。”
回厂的公交车上,周平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那个影像与窗外飞驰而过的电线杆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攥紧拳头,这些和尚根本不懂,他们只会说些车轱辘话。
可越是得不到答案,周平越确信自己触碰到了某个被世人忽视的惊天秘密
万物皆背负着属于自己的夜,就像蜗牛背着沉重的壳。
傍晚的保安室里,周平把值班记录本摔在桌上。
“一定有因果......”
周平咬着指甲在屋里踱步,皮鞋在地砖上敲出焦躁的节奏。
如果能参透夜的奥秘,或许就能揭开那些没有阴影的存在,比如鬼神的真相。
入夜后的宿舍亮如白昼,周平把能找到的灯全都打开了。
周平死死盯着灯泡,这个发光体本身竟也被灯座拖出一道短促的阴影。
“连光都逃不掉......”
周平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撞出回音。
他伸手想去抓灯绳投在墙上的影子,那截细绳的阴影却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形,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黑蛇。
窗外,厂区路灯的光晕里飞舞着无数蚊虫,它们每一只都带着微小的阴影,在水泥地上汇成流动的暗河。
床头闹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周平的眼皮终于开始发沉。
在陷入混沌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所有光源都在剧烈抖动
那些被光线囚禁的夜似乎正在挣脱束缚,像沥青般从墙角,床底,柜子缝隙里漫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