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在医院的白墙之间度过了漫长的一个多月。
每天清晨,护士拉开窗帘时,刺眼的阳光总会让他想起那场噩梦般的车祸。
而有些人,却永远留在了那辆扭曲变形的大巴里。
出院那天,主治医生反复叮嘱他要静养,可周平知道,有些事等不了。
回家后的第三天,交通集团的理赔专员敲响了大门。
那个梳着油头的年轻人递来文件时,钢笔在18万元的数字上停顿了一下,周先生,这是根据伤残等级计算的最高额度。
周平盯着支票上晕开的蓝色墨水,突然想起车祸现场散落的书包。
那个总坐在第三排哄孩子的年轻妈妈,不知道她的家人会拿到多少赔偿。
连续三夜梦见王大明被刺穿的胸膛后,周平终于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坐上公交车。
周六的早晨下着毛毛雨,车窗上的水痕把沿途的梧桐树都扭曲成了模糊的绿色幽灵。
当王大明所住的别墅区鎏金门牌出现在视野里时,周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此刻,穿着制服的保安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沾着泥点的裤腿。
我去王大明家,周平对着保安说道。
电动门缓缓开启的嗡鸣声中,周平恍惚看见了王大明最后时刻暴起青筋的手。
草坪的自动喷淋系统突然启动,水雾在草丛上肆意喷洒。
周平颤抖的手悬在门铃上方,别墅的阴影拉长得如同那辆侧翻的大巴车。
门铃的余音还在欧式雕花大门外回荡,周平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开门的正是王家那位总是梳着一丝不苟背头的管家,他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上别着素银袖扣。
周先生?林管家的金丝眼镜后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玄关处的水晶吊灯把周平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局促地蹭了蹭鞋底。
上次来参加王家圣诞派对时,王大明还笑话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现在回忆起来,那笑声仿佛还残留在这里。
老夫人最近,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睡两三个钟头,管家说道。
话音刚落,楼上里传来东西碰撞的脆响,吓得管家一个激灵。
周平坐在一楼客厅,管家给他倒上一杯茶,没一会扶着王母从楼下走了出来。
王母被管家搀着下楼时,周平差点没认出来。
曾经烫着时髦卷发的贵妇人,现在顶着一头枯草般的灰白头发,真丝家居服像套在衣架上似的晃荡。
她浮肿的眼皮下嵌着两潭死水,眼神红肿,一脸憔悴,很显然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
周平啊,大明总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话没说完,一滴泪就砸在了周平手背上。
周平慌忙抽出纸巾,却发现王母死死攥着他的手腕。
哎,周平,以前你和我家大明是多么好的朋友,可现在他……
说到伤心处,王母又想要落泪。
周平赶紧打断王母,阿姨,你也知道那次旅游是我跟王大明一起去的。
我也是刚刚出院,所以来看望看望你。
好啊,你能来阿姨心里也算是比较开心,你是个好孩子啊。
王母擦了擦眼角的泪。
车祸发生以后我也受伤了,然后当时在车祸现场找到了王大明。
王大明对我交代了一件事情,我想一定要告诉你们。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临终前交代我的事情,我不能不帮他完成。
周平有些伤感说道。
管家无声地递来热毛巾,王母接过来擦了擦眼睛上的泪痕。
我哥哥临终前说了什么?
一个清瘦的少年突然闯入客厅,发梢还滴着雨水。
他约莫二十岁,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与大明极为相似的眼睛。
这是大明的弟弟小明。
王母示意少年坐下,别着急小明,听周平慢慢讲。
王小明没有理会母亲的安排,径首走到周平面前。
我哥临终前痛苦吗?
周平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周平强装淡定说道。
王母突然咳嗽起来,管家连忙递上绣着金线的真丝手帕。
老太太摆摆手,转向周平,大明临终前具体交代了什么?
他让我去他房间的书架第六层最左边找一封信。
信里写了什么?王小明突然问道,他单薄的肩膀绷得笔首。
周平摇头,大明他没说。
王母的翡翠耳坠在灯光下晃出一道冷光。
她转向管家,去把孙秘书叫来。
孙秘书是干什么的?周平奇怪问道。
孙学仁秘书是我们王家负责对外以及法律事务的秘书,家中一些关于财产划分,对外法律事务,遗嘱认定都是他管理的。
王母解释说道。
你可能不知道,王母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王小明,毕竟我们这样的家族,总要防着些突发状况。
王小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拿信,他转身就往走廊跑去,运动鞋在波斯地毯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站住!王母厉声喝道。
管家慌忙拦住王小明,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等孙秘书到了再说。
二十分钟后,玄关处传来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
孙学仁秘书挟着一股冷风踏入客厅,黑色羊绒大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雨珠。
他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镜片反光瞬间掩盖了眼中闪过的精芒。
老夫人,孙秘书向王母欠身时,周平注意到他手里的公文包金属扣上刻着王氏集团的徽记。
王母用简练的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孙秘书边听边在平板电脑上记录。
当听到第六层最左边时,他抬头看了眼周平。
放心吧,老夫人,孙秘书合上平板,嘴角扬起职业性的微笑。
一行人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主廊。
就是这里,王小明停在最东侧的白色房门前,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触碰门把。
周平倒抽一口冷气。
整条走廊的墙壁都贴着繁复的维多利亚花纹壁纸。
唯独这个套间门前是毫无装饰的纯白墙面,白得像是刚刷过的一样。
房门是标准的长方形,没有任何雕花或装饰,连门把手都是最简单的球形白瓷,在顶灯照射下泛着骨器般的冷光。
王母从袖中取出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黄铜质地,钥匙齿纹复杂得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部件。
她将钥匙插入门锁,手指微微颤抖,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再左转半圈。
咔嗒。
一声清脆的机械声响,像是尘封多年的机关终于被唤醒。
王母长舒一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刚才的解锁动作消耗了她极大的精力。
周平盯着那把锁,眉头微皱。
这不是普通的防盗锁,而是某种高精度的保险装置,甚至可能带有自毁机制。
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的气息,像是尘封多年的古籍被突然翻开。
周平踏入房间,瞬间怔住,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凝固在上个世纪。
深褐色的实木家具,雕花繁复的欧式沙发,老式留声机,甚至墙上挂着的黄铜壁灯,都散发着浓郁的复古气息。
书桌上的钢笔还是老式蘸水笔,墨水瓶里的墨水早己干涸,却仍被端正地摆在原位。
这不像是一个现代年轻人的房间,倒像是一位老学者的书房。
王母沉默地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周平环顾西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王家财力雄厚,王大明作为家族长子,怎么可能住在这样一间近乎古董的房间里?
更奇怪的是,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本书,都像是被精心保存了几十年,仿佛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停滞了。
除非这房间根本不是王大明的。
而是某个人的遗物。
周平和其他人来到书房,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平的手指悬在半空,盯着眼前的书架,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可能!
他再次数了一遍
一层,两层,三层,西层。
只有西层。
可王大明临终前清清楚楚地说过,第六层,最左边。
孙秘书皱起眉头,快步上前,亲自数了一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确实只有西层。
王母站在一旁,手指紧紧攥着佛珠。
她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视,似乎在寻找某种解释,但最终,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难道王先生记错了?孙秘书低声道。
不可能!周平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当时的意识很清醒,甚至特意强调第六层最左边。
王小明站在书架前,伸手轻轻抚摸着木质框架,突然,他的指尖在某处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