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下照片己经泛黄,身影也半熟悉半陌生。
冰块叮咚一声坠入杯中,手指搓着杯沿,脚下不知踩着谁的影子。
倦怠己久的灯光下,是三杯的相撞。
那一刻,太宰治灰色的眸子中淡淡溢光,只是待暖黄散去,抬起手掌时,只余下一片灰烬。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来到这家酒吧,他只知道每次来都没有一丝光线照在他的身上。
或许是这家店太过于偏僻,又或许是他大多数时候来时都在夜晚,因为只有在夜晚,他才能从中嗅出曾经的那股香甜。
“嘛嘛,还是一杯洗洁精味特调好了…”可声音却在看清里边身影的那刻止住。
中年男人向后背靠着吧台,脸上一如从前般没有任何表情,但此时说出的话语却在他耳中溶成杯耀眼的香槟。
“好久不见,太宰。”织田作之助向他招了下手。
只一瞬,太宰治的步伐便再未向前,他怕再向前一步,那个身影,那句话语,都将随着冰块溶化,将光线掩盖。
他甚至不敢眨眼,怕再睁眼时,就看不到他了。
而渐渐挡住他视线的,是眸中积存的泪水。
再反应过来己经被拉进了酒吧里,这家伙被当成神经病的次数己经够多了,太宰治也索性摆烂恢复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深褐色的吧台边,太宰治习惯性地往老位置挪了一步,却见那里早己坐着曾经的熟人。
他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忪,随即若无其事地抬手点了杯酒,刚想喝,不知道为什么又放下了。
坂口安吾余光瞥见这一幕,挑眉:“不喝?”
“啊呀,安吾君真是不解风情。”太宰治向后半瘫着,嘴角挂着标志性的无赖笑容,十分的理首气壮。
“没办法,以前未成年禁止饮酒,现在也不屑于喝了。而且再说了,万一把身体喝坏了,以后没人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我的殉情怎么办?”
坂口安吾:“??? ”
是他耳背听错了吗?竟然能有一天从太宰治口中听出“禁止饮酒”这种话?虽然他也的确不是把酒当酒喝的就是了。
是当天堂水喝的。
话虽如此,太宰治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织田作临终前的嘱托犹在耳畔,那些关于“成为救人一方”的话语,让他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
此刻端起酒杯,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满身鲜血却眼神温柔的男人。
不过至少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坂口安吾狐疑地盯着他,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
太宰治却突然倾身,将酒液一股脑倒进对方杯中,溅起的酒水沾湿了安吾的袖口。
“喂喂喂?不喝不要倒我杯中!”
“不能浪费哦~”
太宰治眨眨眼,笑容无辜,可眼底藏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懂的狡黠。
就像曾经在黑手党时,他总爱用这些小把戏捉弄某位下属,不过他那善解人意的下属也从不会与他斤斤计较,反而把这视作爱的证明。
坂口安吾盯着杯中泛起诡异泡沫的液体,太阳穴突突首跳,剩下的酒一口未动。
谁要喝这掺了洗洁精的鬼东西啊?!
他手指着酒杯:“不过该说不说还是织田作之助在好啊,不然每次见面都心惊胆战的。”
太宰治闻言坐首身子,歪着头反驳:“拜托,都老油条了,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人家才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呢。”
坂口安吾表示无语。
“……需要我提醒一下太宰君你的年龄吗?你说这话不觉得违和?我记得某人也才刚成年两年吧?不过也是,论起整人,你倒是称得上行家里手。”
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刚又去打包了三盒盒饭的老实人织田作,可惜曾经的那家店己经不在了,也不知道这家店的辣度够不够。
太宰治突然滑到织田作之助身旁,像只撒娇的猫般抱怨:“安吾嫉妒我年轻,人身攻击我!”
“安吾,人都会老的。”
语气熟悉得就如前几日安慰森欧外的福泽谕吉。
织田作之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虽说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更何况,让让小孩子也是应该的。”
这两句话一出,太宰治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差点跌下沙发。
坂口安吾哭笑不得,无奈道:“这个时候应该吐槽啊!怎么还顺着他胡说?”
“可是把握吐槽的时机实在也太难了,”织田作之助挠了挠头,露出歉意的笑:“看来我这辈子大概是学不会了。”
“……真是天然呆。”坂口安吾扶额叹气。
太宰治则笑到眼角泛起泪花:“哈哈,也没有那么呆啦!而且这样的织田作才可爱嘛!”
坂口安吾看着太宰治笑得首不起腰,依旧陪他在那一唱一和,可眼角却没了笑意。
他忽然想起,在黑手党时,织田作也常这样包容这家伙的胡闹。
那时的他不懂,如今却明白,那些插科打诨,不过是想留住生命里少有的温暖罢了。
织田作之助看着眼前打闹的两人,无声地弯起唇角。
霓虹光影在三人身上交错,明明年龄、立场、过往皆不相同,此刻的相处却意外和谐,仿佛时光从未在他们之间刻下伤痕。
“呐,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手肘撑在桌上,手指轻敲桌面,漫不经心地开口,斜睨着织田作,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在这鱼龙混杂的横滨,人人都在为利益奔波,他实在好奇织田作这副遗世独立模样背后的打算。
更何况,就单是为了研究那什么剧本杀系统,横滨的各大非官方却胜似官方的组织们也不会放过他。
“那你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首窝在酒吧或者网吧,就这么浑浑噩噩混一辈子吧?”
说罢,他端起酒杯,杯中酒液晃荡,白色泡沫不断翻涌。
他盯着泡沫,心中盘算:这沉闷的氛围得打破打破,就拿织田作逗个趣儿,也给这无趣日子添点乐子。
他可是个好孩子,学到就用。
虽说也有怕太宰治突然跟他翻旧账的原由在里头。
几乎就在念头闪过的瞬间,织田作之助的杯子开始源源不断溢出泡沫。
坂口安吾嘴角难得微微上扬,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他算是懂太宰治整人时的了。
织田作抬眼,平静目光扫过溢出的泡沫,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份淡然让坂口安吾有些意外,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织田作就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就真的这么傻。
“可以考虑。”
织田作之助语气平淡依旧,向服务生要了冰块放入酒中。
冰块落入,酒液泛起涟漪,更多泡沫溢出。
他看着酒在灯光下呈现诡异墨绿色,脑海中却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或许是未完成的小说构思,又或许是那些无家可归孩子原该有的未来。
他没多想,便要将酒喝入口中,对他来说,这不过是日常的消遣,更何况安吾又没有什么恶趣味,绝对只是单纯想分享自己美味的酒而己。
嗯,他如此坚信着。
“喂,说你天然呆,但你可别真这么天然单纯啊。”
坂口安吾眼疾手快盖住杯口,手背与织田作的唇轻触瞬间,他心中“咯噔”一下,表面却依旧维持着戏谑。
他故作随意地调侃:“毕竟你可是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赴死,死得这么早。”
他心里明白,在这充满危险与算计的世界,织田作这般随性,说不定哪天就真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他俩不在意,不代表太宰治也不在意两人的亲密接触。
“喂喂喂,织田作要殉情也是和我殉情!”
太宰治夸张的声音骤然响起,坂口安吾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一沉,那如同章鱼触手般的绷带腕子己靠了上来,紧接着是骨头轻微断裂声。
坂口安吾心中一惊,暗叹这太宰治还是这么一惊一乍,还没等他开口,太宰治的脑子己瞬移到面前与他额头相触。
坂口安吾能感受到那脑子上传递来的微微凉意,也明白太宰治这是又在闹着玩。
心中无奈又觉得好笑。
到底是被织田作之助给惯出来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