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给自己算了一卦，还算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雀儿攥紧长枪的手指泛出青白，枪尾系着的猩红穗子在晚风里剧烈震颤，她嘴角抽搐着，像是吞下了只苍蝇般嫌恶。
“是的！”谢云笺摆弄着卦象，生怕我们不懂般，补充道：“你看这乾卦三爻动，世爻临朱雀主巧言，应爻持勾陈主稳重，五行相生又得月建帮扶……”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古书上说，此卦象一出，便是红鸾星动，千里姻缘一线牵。”
话音未落，林雀儿的长枪己闪电般横扫过来。谢云笺抱头鼠窜时，卦象被搅得七零八落，铜钱骨碌碌滚进草丛。
“谁准你拿我胡诌！”雀儿踩着满地狼藉逼近，枪尖挑起谢云笺一缕发丝，“下次再敢拿本姑娘开涮，就用这枪头在你脸上刻个‘卦’字！”
谢云笺揉着被敲疼的脑袋，正要回嘴，却见廖山上前。
他说得头头是道，没有迷惑住雀儿，却把廖山勾了去：“听闻谢公子神算无双，不知可否为我与圆圆姑娘卜上一卦？”
“这叫开天眼，天机不可轻泄！”谢云笺别过脸去，却在瞥见廖山摸向钱袋的动作时，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廖山笑道：“哦？一两银子如何？”
谢云笺：“……”
“再加一两。”
“……”
“五两，不要算了。”
“成交成交！”
他瞬间从地上捞起龟甲，铜钱在指尖转出清脆的响声：“既然廖先生诚意十足……”
只见谢云笺双指轻弹，铜钱如雨落，在龟甲上撞出细碎声响。第一枚铜钱面朝上，映着残阳如血；第二枚却立在龟甲边缘，晃晃悠悠坠入阴影。
六次投掷，六爻己成。
“天雷无妄卦。初九爻动，变作泽风大过——恰似枯木生花，却遇骤雨倾盆。”谢云笺呢喃着，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也看得好奇，出声问道：“什么意思？”
“此卦……”他喉间发紧，抚过卦象，“天雷起于巽位，本是木火通明之象，奈何初九爻动，恰似良木逢斧钺。”
他将卦象推至廖山面前，“你和她，就像春藤缠枯木，看似缠绵，实则各有天命。”
廖山脸色一黑，甩出五两银子道：“缘在天定，分在人为。”
谢云笺小心捡起银两，宝贝似的捧着，回道：“可这人为，有时也拗不过天命……”
我看着廖山越来越黑的脸，赶紧捂住谢云笺的嘴，“把钱收好，不要多话了。”
林雀儿的声音远远传来：“幼稚！一群人还真信了一个神棍。”
谢云笺的声音从指缝透出：“诶姑娘，我可不是神棍，不然十年，二十年之后你看看，你的真命天子是不是我。”
……
休息结束，又是一路奔波，回城比出城多用了近乎一倍的时间，回到成阳己经是第西天了。
老将军特意召开宴会为谢云笺接风扫尘。
只是我虽半路入门，可老将军饮酒后频繁低头、掩口的动作，呼吸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哮鸣，再加上眼下越来越明显的青黑，还有憔悴的面色，这分明是陈年喘症发作的前兆。
可负责将军医案的陶络医正，是没有发现吗？
宴后，我远远跟在陶络身后。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人却突然在军医署门前转身：“鬼鬼祟祟跟了一路，说吧，找我何事？”
我从门后出来，打着哈哈：“医正最近忙不忙？”
陶络打趣道：“自你去了孟邵那，我清闲了很多。”
我试探着问：“老将军最近还好吗？”
“哦？怎的突然问起老将军了？”
我攥紧袖中诊脉用的丝帕，斟酌着开口：“今日见将军面色发灰，饮酒后咳声重浊，可是旧疾复发？”
陶络闻言挑眉，青铜药臼里的碾杵顿了顿，研磨中的药材散发出古怪的腥甜——那分明是过量使用砒霜才会有的气味。
“确实是喘症。”他将药碗推到我面前，褐色药汁表面浮着层油膜，“这是我新配的方子，你看看如何？”我指尖刚触到碗沿，冰凉的触感却让后颈汗毛倒竖。
陶络突然按住我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听说你在孟邵那学了不少手段？正好，城东乱葬岗新收了具尸体，跟我去练练手？”
夜色渐浓，我是逃不了，也躲不了，跟着陶络练了一晚上的手，回到营帐时，天色微微发亮。
回到营帐时，浑身沾满药汁的酸涩气息。还没等合上眼，林雀儿己踹开帐门冲进来，铁甲上的铜铃撞出刺耳声响：“陈圆圆！起床了！！”
“我才刚睡没多久呢……”我嘟囔着翻身，却被她一把拽起。
雀儿抓起我的外衫用力往我身上裹，随后一个利落的背摔将我扛上肩头：“开会了！号角声响彻整个军营，居然没吵醒你？！”
听到开会，脑子瞬间清醒，用力拍了拍脸，在那么大的号角声中硬生生睡过去了。
“雀儿！雀儿，鞋袜还没穿呢！”
“诶哟，我给你拿着！”
中军帐中，我和雀儿顶着众人的目光小跑向自己的座位。
中军帐内，牛皮地图铺满长案。
老将军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拿下刘保弟和庆王后，我军实力大大增强，现在的威胁就是南北西三藩王和南阳。今日召各位来，是想商讨接下来的作战策略。”他苍老的声音顿了顿，看向廖山，“当然，依旧由殿下作主帅，来全权部署。”
历经云梦原一战，众人对廖山的态度早己改变。此刻帐内鸦雀无声，均保全听命。
“南阳的主要兵力在京城，要想一举拿下就得长途跋涉，还要攻下天海关和剑门关，这需从长计议。”他手指划过地图的南北西，“而这三藩王，各有心思，彼此不和，甚至有逆反之心。从藩王入手，逐个击破倒是简单很多。”
“说得在理，北为流沙荒漠、南为瘴疠之地，只有西边是丘陵地带，相比来说还便于作战些，从西着手可好？”徐拓抚着胡须问道。
李偶书却摇头：“西边……攻打西藩王，就不怕被南北围攻？况且西藩王南锦为人敦厚，受人爱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赢的概率不大。”
廖山道：“南锦善良敦厚，无夺位逆反之心，但不代表着南阳对他不怀疑。不如我们顺水推舟，”他手指一转，在地图上划出诡异的弧线，“先派人在南锦的领地内散布消息，说南阳对诸藩王不信任，特别是受人爱戴的西藩王，迟早会对其下手，引发藩王对南阳的猜忌。”
李偶书眼睛一亮：“随后怀柔拉拢——派遣能言善辩之士，携带厚礼前去拜访，表达对藩王品德的敬仰和对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的赞赏，能联手联手，不能联手就降低警惕，派兵攻打。”
“善辩之士，谁能担任？”帐内突然有人发问。
廖山平静道：“我去。”
“不可！”老将军猛地起身，杖头的翡翠坠子撞出闷响，“别忘了南锦也姓南，他要是把你交给南阳，后果不可估量！”
廖山单膝跪地，虎符在他腰间泛着冷光：“既然要求联合，必要拿出诚意来。再说，想把我交给南阳，中途要经过我们的地盘，没那么容易。”
“殿下！”
“廖山不可冲动，此事还需……”
“够了！”廖山霍然起身，军靴踏得地面震颤，“一切听我差遣即可。十日后，我带十骑轻装出发。”
他转身离去时，披风扫过案几，卷起的地图上，西藩的边界线不知何时被割裂出一道细痕，宛如即将裂开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