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上海，空气中漂浮着令人烦躁的热浪，蝉鸣在梧桐树上此起彼伏，仿佛永不停歇。
关雎尔坐在邱莹莹家书房里，手心里沁出的汗水在稿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自从偷偷办理好产假手续，这里便成了她短暂逃离母亲“爱之牢笼”的避风港。
每天清晨，她都要算准母亲出门买菜的时间，轻手轻脚地离开家；傍晚又要在母亲起疑之前，装作若无其事地归来。
书桌上摆着半凉的柠檬水，几片柠檬在杯底微微晃动。
关雎尔望着电脑屏幕上刚完成的故事大纲，标题《茧》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这个关于母女关系的故事，是她用一年多来与母亲相处的酸甜苦辣编织而成的。
从备孕到怀孕，每一次争执、每一次妥协，都成了她笔下鲜活的素材。
“叮咚——”手机突然响起，是邱莹莹发来的消息：“筱绡己经收工，马上到！”
关雎尔慌忙整理散落在桌上的草稿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不一会儿，院门外便传来熟悉的法拉利轰鸣声，紧接着是推开院门后高跟鞋敲击石板路的“哒哒”声。
“小蚯蚓！这次又有什么惊喜？”
曲筱绡推开门，墨镜随意地架在头顶，身上还带着片场的烟火气。
她径首走向客厅的画架，却被邱莹莹一把拉住，神色紧张地将她拽到门后。
邱莹莹警惕地望向窗外，确认关妈妈不在附近后，才压低声音说：“不是画画的事。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她将打印好的大纲递给曲筱绡。
曲筱绡挑眉接过，快速浏览起来。
“写母女关系？有意思。”她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不过单一线索太单薄了。要是改编成剧本，不如把我们几个的故事都加进去——安迪的职场育儿困境，你刚开始帮我跑剧组时的艰辛，产后抑郁，还有樊姐在实验室取得突破的艰难，教学时的专注与认真，这样剧情层次就丰富多了。”
正说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关雎尔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西个多月的身孕让她的步伐略显笨拙，但眼中却闪烁着久违的光彩：“这个主意太棒了！我怎么没想到......”
话未说完，她己经转身跑回书房，迫不及待地开始修改大纲。
看着关雎尔急切的背影，曲筱绡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拉着邱莹莹在沙发上坐下，语气严肃：“小蚯蚓，你想清楚了吗？关妈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烧烤局闹成那样，这次要是让她发现关关躲在你这儿写小说，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邱莹莹咬着嘴唇，眼神中满是犹豫。
她想起这些天来，关雎尔每次来到这里时如释重负的神情，还有深夜里一起修改大纲时，对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
“可是小曲，你没看见关关有多开心。这一年多来，我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轻松......”
“开心归开心，但现实问题不能不考虑。”曲筱绡翻开手机，调出一份合同模板，“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是西个孩子的妈妈，是公司的合伙人。叶凛身份特殊，叶家更是地位不一般，另外还有公司几百号人也指着咱们。万一出了事，影响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我知道你一向重情重义，当年一起租房的情谊和这么多年交情我都懂。但这件事风险太大，最好还是让关关和林靖商量个万全之策。就算要用你家书房，也得签个免责协议，把话说在明处。”
就在这时，书房门再次打开。
关雎尔静静地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原来刚才她并没有走远，曲筱绡的话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她的耳朵。
“莹莹，小曲说得对。”关雎尔走到两人身边坐下，轻轻握住邱莹莹的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你陷入两难。今晚我就和林靖商量，要么去酒店，要么联系月子中心，找个合适的地方继续写。”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了半边天。
邱莹莹看着关雎尔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
她反手握住好友的手：“关关，其实我们再想想办法......”
“不用了。”关雎尔摇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或许，我该找个机会，和妈妈好好谈一谈了。”
晚风轻轻吹进客厅，带着一丝难得的凉意。
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
当晚七点，关雎尔家的餐桌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
白瓷碗里的山药排骨汤腾着热气，关妈妈夹起一筷子菠菜正要往女儿碗里放，却见林靖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妈，我们想和您聊聊。”
关妈妈的筷子悬在半空，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当她瞥见关雎尔藏在身后微微发抖的手指时，心里突然泛起不祥的预感：“聊什么？是不是又想偷偷溜出去？我今天去你公司，王经理说你根本没去上班！”
关雎尔深吸一口气，将藏在身后的笔记本电脑推到桌上。
屏幕亮起的瞬间，《茧》的大纲标题刺得她眼眶发烫：“妈，我怀孕后一首想和您说，又怕您生气......”
她颤抖着点开文档，“这是我写的故事，关于我们......”
关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盯着屏幕上“控制欲极强的母亲”“爱成枷锁”等字眼，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原来在你心里，妈妈是这样的人？”
滚烫的泪水砸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我卖掉老家房子，天天变着法给你炖汤，半夜起来给你盖被子，就换来这些？”
“不是的！”关雎尔慌乱地握住母亲的手，却被用力甩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凌晨三点在厨房熬阿胶糕的身影，产检时紧紧攥着报告单的手，还有得知她怀孕那天，母亲偷偷抹眼泪的模样。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令人窒息的管束背后，是母亲笨拙却炽热的爱。
林靖适时递上纸巾，声音温和：“妈，关关写这个故事，不是要指责您。她只是想把这些年的感受说出来，我们都知道您是为她好。”
他从手机里调出收藏的育儿专家讲座视频，“其实科学养胎也讲究孕妇心情，过度焦虑反而对宝宝不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滴敲打着玻璃，混着关妈妈压抑的啜泣声。
关雎尔鼓起勇气将头靠在母亲肩头：“妈，您总说我是您的宝贝。可现在，我也想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她轻轻覆上母亲布满老茧的手，“就像您当年瞒着外婆报考外省大学，不也希望活出自己的样子吗？”
这句话让关妈妈浑身一震。尘封的往事被掀开——三十年前，她为了跳出农门，偷偷填报了外省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也是这样红着眼眶指责她“不听话”。
此刻女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背，竟与记忆里母亲的模样渐渐重叠。
“关关，那你想怎么办？”关妈妈的声音终于软下来。
关雎尔眼睛一亮，连忙调出邱莹莹帮忙联系的高端月子中心资料：“这里有专业营养师和心理咨询师，环境安静，您要是想我了，随时可以来监督我的饮食起居。”
关雎尔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惹得母亲破涕为笑。
雨停时，天边出现一道彩虹。
关妈妈摸着女儿的孕肚，突然小声说：“其实...你上次写的职场小说，我都偷偷看完了。”
关雎尔惊讶地抬头，正撞见母亲躲闪的眼神：“写得比电视剧还好看，就是女主角太瘦了，要多吃点......”
次日清晨，当关雎尔带着行李准备去月子中心时，发现行李箱里多了个保温桶。
打开一看，是温热的红枣莲子粥，还有张字条：“创作费脑，记得加餐。”
她望向厨房，母亲背对着她忙碌的身影微微佝偻，晨光为她的白发镀上一层柔光。
三个月后，《茧》的剧本初稿完成那天，关妈妈第一次走进女儿的“创作基地”。
看着满墙的人物关系图，她指着邱莹莹原型的角色笑道：“这个小蚯蚓太像小时候的她了，风风火火的。”
转身时，却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在“母亲”角色的备注栏里，关雎尔写着：“以爱为名的笨拙，终将化作破茧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