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烛火在尚功局内摇曳，将鎏金博山炉的影子拉得修长。女帝纤长的手指拈着金针，在和田玉印的裂痕间灵巧游走。令人惊异的是，针尾穿着的并非惯用的金丝，而是一缕泛着暗红色泽的发丝——那颜色像极了凝固的血痕，又似陈年的朱砂。
"先帝晚年常捧着《绣补记》读到三更。"女帝忽然开口，声音如同浸在月色里的丝帛，"他说以缂丝修补衣物，恰似以仁德弥补过失。"金针突然在印钮处轻轻一挑，玉印夹层应声而开，半张泛黄的胡椒贸易契书飘落案几，惊起一缕沉水香的青烟。
裴砚之的佩剑"锵"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出契书上那个熟悉的朱红花押——那笔触走势，与他父亲在狱中用血指甲刻在墙上的符号分毫不差。檀木案几上的更漏突然发出"嗒"的轻响，一粒水珠悬而未落。
"当年那队暗卫不是去销毁证物。"女帝将发丝缠绕在蟠龙印钮上，发尾缀着的珍珠轻轻碰撞，"是去救一个带着市舶司账本的波斯商人。"话音未落，金针突然刺破她食指，血珠坠在契书墨迹上，竟渐渐显露出蜿蜒的朱砂路线——那走向赫然是通往岭南的密道图。
更漏终于滴下那粒悬着的水珠。裴砚之玄甲下的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甲片碰撞声里，他喉间滚动的质问带着铁锈味："陛下为何..."
"为你父亲临刑前那句话。"女帝忽然将修补完好的玉印按在他眉心，温润的玉质触感下，印底"永昌"二字烙出微凉的痕迹。她唇间吐出的字句比夜露更冷："'麦气初盈时，最忌南风急'。"
窗外传来守夜人沙哑的梆子声，三更天的雾气漫过雕花窗棂。女帝的目光穿透夜色望向南方——瓜州平原的麦浪此刻应当己经泛黄，而二十万大军的营火，正在地图上啃食着那些金色的田亩。
裴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临刑前夜，狱卒送来的麦饼里夹着半片竹简，上面正是这句没头没尾的农谚。此刻玉印压在眉心的凉意，与当年竹简边缘割破掌心的痛楚诡异地重合。
女帝的袖中滑出一卷鲛绡，展开竟是幅岭南堪舆图。朱砂路线在烛火下诡谲地扭动，最终指向雷州半岛一处无名海湾。"波斯人的船在这里沉了二十年。"她指尖划过图上暗礁，"但潮信当夜，会有鲛人把账本送上白沙滩。"
更漏又响三声，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作响。裴砚之的剑鞘不知何时爬满霜花，寒气顺着玄甲缝隙往骨髓里钻。他看见女帝解开发髻，鸦青长发垂落时带起细碎金芒——那些藏在发间的金箔，竟是西域传来的星象图碎片。
"钦天监说今夜荧惑守心。"女帝忽然将星图覆在堪舆图上，两者重叠处浮现出暗红色的水路，"但先帝教过我，这是大食商人观测季风的标记。"她话音未落，案上烛火"啪"地爆开灯花，火光里浮现出几个模糊的波斯文字。
裴砚之突然按住剧痛的太阳穴。父亲血书里的符号在脑海中旋转重组，最终拼成与灯花相同的文字——那是波斯语"飓风"的变体写法。他铠甲下的衬衣己被冷汗浸透，当年父亲作为市舶使，正是在飓风季坚持出海的奏折上，批过这个特殊字符。
窗外雾气突然染上铁锈色，守夜人的梆子声戛然而止。女帝的珍珠耳坠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蜂鸣。她将染血的契书凑近灯焰，墨迹遇热竟浮现出第二层文字——这是用明矾水写的密报，记载着二十年前飓风来临时，水师战船反常的调动路线。
"麦气初盈时..."裴砚之的佩剑突然自行出鞘半尺，剑身映出他苍白的脸，"所以父亲说的南风..."
女帝的黄金护甲划过剑脊，一串火星溅落在星图上。燃烧的轨迹正好连成北斗形状，勺柄首指南海。"不是天灾。"她咬破指尖在剑身写下血咒，铁锈味里混着龙脑香的苦涩，"是有人用飓风做掩护，在瓜州沉了三十艘运粮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