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的霜碎声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
李慕白踹开窗槛的动作带翻了案头的茶盏,青瓷碎片在青砖地上迸出细碎的响。
他火铳的准星扫过老梅树虬结的枝桠,却只看见半枚玄色碎玉在雪地上泛着幽蓝,像谁淬了毒的眼睛。
"出来!"他低喝一声,靴底碾过结霜的青石板。
风卷着梅香灌进领口,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那道影子消失得太干净了,连脚印都没留,倒像是特意留下这半块玉,要他循着查下去。
指节捏得火铳发烫,李慕白突然顿住。
身后传来信笺被风掀起的哗啦声——那封千机阁的密信还摊在案上,墨迹未干的"王承志"三个字正对着门。
他猛地转身,玄色碎玉被踢进梅树底下的雪堆,动作快得像要把什么掐死在萌芽里。
案前的烛火己经燃到灯芯,将信笺边缘烤出焦痕。
李慕白重新摊开信纸时,指腹压过"令妹被送入教坊司前,王承志曾差人送过毒酒"那行字,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穿纸背。
二十三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母亲跪在堂前撕心裂肺地喊"青天大老爷",妹妹被官差拖走时攥着他衣角的小手,还有父亲临刑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和雪地里那半枚,纹路竟是严丝合缝的。
"原来当年李府的玉牌,是被他扣下了。"他喉头滚动,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书房陷入黑暗。
等他摸火折子重新点烛时,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蛇,"打草惊蛇容易,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更漏在墙角滴了七次。
当第一缕晨光漫过窗纸时,李慕白将信纸原样卷进竹筒,用蜡封好塞进暗格里。
他摸了摸腰间的火铳,金属的冷意透过棉袍渗进皮肉——这东西能崩了王承志的脑袋,但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百姓都看见他的罪,得要更结实的锁链。
"赵明月!"他推开书房门,晨雾里传来年轻书生的应和声。
那人身着青衫,腰间挂着李慕白赏的狼毫笔袋,跑得急了些,发带都散了半缕:"大人!"
"去吏部调王承志近三年的官文抄本。"李慕白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左右伺候的仆从,"重点查他与鸿胪寺的往来,尤其是突厥使者进京的记录。"他从袖中摸出块雕着郓城府印的木牌,"这牌子能进内库,但若被人发现——"
"学生明白!"赵明月攥紧木牌,指尖泛白,"就算爬,也要把那些账本爬出来!"他转身要走,又突然顿住,"大人...那封信里的事..."
"查清楚再说。"李慕白拍了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像压了块铁,"你只需要记住,真相比刀子更锋利。"
目送赵明月的背影消失在朱漆门外,李慕白转过走廊,正撞上倚着廊柱的苏锦年。
她穿了件月白夹袄,发间别着朵珠花,倒真像哪家的闺秀:"李大人好兴致,天没亮就开始支使小书生?"
"千机阁的人昨晚进了我书房。"李慕白盯着她耳坠上晃动的珍珠,"他们留下半块玉,和当年李府的玉牌是一对。"
苏锦年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缠枝纹:"所以大人要我盯着千机阁?"
"盯着他们的动向,尤其是和王承志的交集。"李慕白从她身侧走过时,闻到淡淡沉水香,"你我都清楚,他们要的是看戏,但这出戏...我来当编剧。"
日头升到三竿时,县令府的后宅响起系统特有的轻鸣。
李慕白关紧房门,眼前浮现出半透明的光幕:【今日签到成功,获得《战阵兵法·唐李靖篇》、改良版火铳图纸(射程提升三成,防炸膛)】
"来得正好。"他指尖划过光幕,图纸和兵书化作金光没入眉心。
火铳改良的细节在脑海里翻涌,连周铁匠上次提到的火门漏气问题都有了解法。
他抓起案头的狼毫,在纸上唰唰画着改进后的枪机结构,墨迹未干就往演武场跑。
黄飞虎正带着火铳卫队练装弹,见他过来,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大人,今日怎么..."
"看这个。"李慕白把图纸拍在石桌上,"枪管加厚两成,火门加铜罩,三天内让周铁匠打样。"他又摸出那本兵书,"晚上来我书房,咱们推演突厥骑兵的冲锋阵型。"
黄飞虎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得嘞!
末将这就去铁匠铺盯着老周,保准比他闺女绣花样还仔细!"
周铁匠接过图纸时,铁屑沾在眉梢都没察觉。
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枪机图,突然抬头:"大人,这火门罩的弧度...是能防雨水?"
"不错。"李慕白想起系统里的说明,"下雨也能击发,射程能从一百步提到一百三十步。"
老匠人突然弯腰,额头几乎要碰到石桌:"当年小人给李大人(李慕白父亲)打过锁子甲,今日能给少将军造杀贼的火器..."他喉结滚动,"就是把老骨头拆了炼铁水,也得把这枪造出来!"
暮色再次漫进县衙时,李慕白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看着火铳卫队在暮色里排成新练的雁行阵。
黄飞虎的吼声混着金属碰撞声飘上来,惊起几群寒鸦。
他摸了摸腰间的火铳,那里贴着暗格里的竹筒,分量沉得像块碑。
"三天后..."他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空,风卷着远处的喧闹声传来,"赵明月该回来了。"
三天后的卯时三刻,郓城县衙的朱漆门被拍得山响。
赵明月裹着一身雪冲进来时,发梢的冰碴子簌簌掉在青砖地上。
他怀里紧抱着个油布包,指节因长时间攥握而泛白,嘴唇冻得发紫却仍在发抖:"大人!
找到了!
王承志与突厥商人的密会记录......"
李慕白正站在案前核对火铳改良的进度表,听见响动时笔锋猛地一顿,墨汁在纸角洇开团黑鸦。
他快步迎上前,注意到赵明月青衫下摆沾着暗红的血渍——不是他的,是蹭上的。"伤着没有?"他按住年轻人肩膀,指腹触到布料下凸起的骨节。
"学生没事。"赵明月把油布包塞进他手里,喉结滚动两下,"鸿胪寺的老库丁说,王大人的人每月十五都要往城郊普济寺送箱笼。
上个月学生扮成杂役混进去,亲眼见着个穿胡服的老头从后殿出来......"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抖落半块焦黑的木牌,"今早抄底账时被发现了,学生烧了半间偏房才跑出来......"
李慕白展开油布包,里面是叠染着茶渍的密信。
最上面那封的落款是"突利可汗亲卫阿史那",墨迹里浸着松烟香:"火器图纸己得,待王大人送三百火铳入塞......"他捏信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二十三年前李府通敌的罪名,竟被这老匹夫原封不动安到突厥人头上。
"好个借刀杀人。"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黄飞虎!"
"末将在!"随着一声暴喝,穿玄甲的将领从屏风后转出,腰间的火铳擦得锃亮。
他昨夜守了半宿铁匠铺,眼下乌青却精神抖擞。
"带三十个火铳卫埋伏在普济寺后林。"李慕白将密信拍在案上,"等王承志和突厥人进了后殿,封死前后门。
记住——要活口。"他又摸出块羊脂玉佩丢过去,"这是千机阁在郓城的暗桩信物,苏锦年说他们今夜会撤了普济寺的哨。"
黄飞虎捏着玉佩,粗粝的拇指蹭过刻着的"济"字:"大人放心,末将连老鼠洞都能给您堵上。"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咧嘴一笑,"倒是大人您——王尚书可是三品大员,抓他得有个由头。"
"由头?"李慕白解下腰间的郓城府印,重重按在密信上,"私通敌国,够砍八回头了。"
戌时三刻,普济寺的破钟被北风撞得叮当响。
王承志裹着狐皮大氅跨进后殿时,靴底碾碎了满地枯叶。
他身后跟着个戴斗笠的胡人,腰间挂着镶绿松石的弯刀。"李县令最近动静不小。"王承志扯下暖手炉的红绸,"那火铳卫队的新枪,听说射程能打一百三十步?"
"王大人多虑了。"胡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陶罐,"等您把火器图纸送到草原,突利可汗的金帐里,有的是您的位置。"他伸手去揭斗笠,却在指尖碰到竹篾的刹那顿住——后殿的门"轰"地被撞开,二十杆火铳的准星同时对准了他的咽喉。
"王尚书好雅兴,半夜来破庙礼佛?"李慕白踏着满地碎叶走进来,靴跟碾过片冻硬的血渍。
他腰间的火铳没拔,却比任何利器都让王承志瞳孔收缩。
"李县令这是要......"
"拿人。"李慕白甩袖亮出盖着郓城府印的密信,"私通突厥,贩卖火器,够判你抄家灭族。"他冲黄飞虎点头,"上镣。"
铁镣相撞的脆响里,王承志突然仰头大笑。
他的笑声撞在霉斑斑驳的墙上,惊飞了梁上的寒鸦:"你以为抓了我就能翻案?
千机阁主早替我备好了后手——"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胡人的弯刀上,"去看看北门......"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李慕白猛地转头,透过破门看见西北方的天空被染成暗红——那是火光。
"大人!
北门方向有动静!"守在门口的火铳卫撞进来,"百姓说......说有机关兽在拆城墙!"
李慕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扯下王承志的狐皮大氅裹住密信,反手塞进黄飞虎怀里:"带他回县衙,找苏锦年看住。"又对赵明月吼,"去通知城防营封街,别让百姓乱跑!"
他冲出门时,北风卷着焦糊味灌进鼻腔。
街道上的灯笼被踩得稀烂,卖糖葫芦的老汉趴在地上哭嚎,他的独轮车被撞得散了架。
再往前跑半条街,李慕白猛地刹住脚步——
北门下,一个穿墨色织金袍的男人正站在两丈高的机关兽头顶。
那兽浑身青铜铸就,西蹄踏着火星,脖颈处的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
男人抬手时,机关兽的大嘴张开,吐出的不是火焰,而是密密麻麻的弩箭,将半段城墙射成了刺猬。
"李慕白。"男人的声音像寒潭里的冰棱,"你查王承志,查千机阁,查李府旧案......可你知道吗?"他指尖轻叩机关兽的额心,"这天下,从来不是你查就能查到的。"
李慕白的手按在腰间的火铳上。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机关兽的吼声、百姓的尖叫、火铳卫的呼喝在耳边交织,却都不如男人接下来的话清晰:"你以为抓了王承志是收网?"男人举起手中的青铜扳指,"这才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步棋。"
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
李慕白盯着那扳指上的纹路——和昨夜雪地里的玄色碎玉,竟有七分相似。
他深吸一口气,喉间的腥甜被寒风压下去。
指腹缓缓抚过火铳的扳机,目光却牢牢锁在男人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千机阁的阁主令,刻着"覆局"二字。
"看来......"他扯松领口的盘扣,露出颈间半块玉牌,"这局,才刚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