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得了许诺,果然依言将二人奉为上宾,安排在铁掌峰风景最好的一处别院住下。
陈夜也不急,真就带着黄蓉在铁掌山的群峰之间游山玩水,赏玩起湘西的险峻风光,仿佛来此的目的,当真只是为了结交朋友。
入夜,月华如水,洒在别院的青瓦飞檐上。
黄蓉推开陈夜的房门,见他正临窗而立,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山影。
她将一盏新沏的茶放在桌上,自己也在桌边坐下,终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
“我还是想不明白。”黄蓉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那裘千仞一看便知是野心勃勃、心术不正之辈,你许他一个‘护国神教’的尊位,还给他官身、兵刃、粮草,这代价也太大了些。就不怕养虎为患?”
陈夜回过身,走到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指尖着温热的杯壁。
“代价大,是因为鱼也够大。”他神秘地笑了笑,“蓉儿,你只看到这铁掌峰是座山,却没看到它在地图上的位置。”
他伸出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曲折的线条代表长江,又在长江以南点了一下。
“此地,位于荆襄以南,沅江上游,是南宋荆湖路与湘西的水陆要冲。
将铁掌帮扶持为‘护国神教’,便等于在大宋的咽喉里,插进一根钉子。
战时,他们可以轻易阻断宋军粮道、刺探军情;
平时,则能借沅江水路,将我们的耳目和生意渗透进整个江南。
将来若要南下,这里就是里应外合,瓦解南宋西部防线的最佳棋子。”
桌上的水渍勾勒出冷酷的战略轮廓,让黄蓉心中微微一沉。
她虽不喜南宋朝廷的腐朽,但听着陈夜将这片土地视作棋盘,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你要……入主中原?”
陈夜看出了她的思虑,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
“我本就是汉人。金国己从根上腐烂,南宋亦是苟延残喘。与其让这片土地在无休止的内耗与外敌的铁蹄下哀嚎,不如由我来亲手终结这一切。待尘埃落定,金宋一统,百姓才能免受两国百年战乱之苦。”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
“其二,裘千仞的‘铁掌水上漂’在江湖中名头不小,帮众遍布湘楚。将他包装成‘护国神教’的教主,就是向天下武林放出一个信号,金国礼贤下士,重视江湖义士。如此一来,既能吸引更多草莽豪杰归附,又能打压那些亲宋门派的气焰。等我父王登基,此举能最快地稳定治下的江湖秩序。”
“其三,便是钱。”
陈夜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铁掌帮盘踞此地多年,早己暗中控制了湘西的桐油、茶叶、木材贸易。许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能将这条商路光明正大地并入金国。一面充实军费,一面借商队掩护,向南宋境内输送更多的人手,为日后的大事做准备。”
黄蓉静静听着,她冰雪聪明,早己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通了大半,但陈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最后,”
陈夜转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脸的轮廓,那双眸子在暗影中亮得惊人。
“我以金国王爷的身份,扶持一个汉人江湖门派,这本身就是一出好戏。既能让铁掌帮死心塌地为金国卖命,又能麻痹南宋朝野,让他们以为金国己经汉化,失了警惕之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冷酷的戏谑。
“而将来,待我推翻金国,整合宋地之后,便可反手一指,痛斥铁掌帮‘助纣为虐,残害同胞’。届时我再以‘替天行道’之名,将其连根拔起。如此,既清除了一个江湖隐患,又能顺势将自己塑造成拨乱反正、拯救万民于水火的汉人救世主。蓉儿,你说,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黄蓉的心猛地一跳。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连最后的结局和自己的名声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的心思,深沉得可怕。
“可你算得再精,裘千仞也不是傻子。”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桌面,月光照在她蹙起的眉间,“万一他恃宠而骄,真的坐大,将来尾大不掉,又当如何?”
陈夜笑了,走回她身边,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惯有的慵懒与笃定。
“蓉儿你瞧,这铁掌峰的石头虽硬,却也抵不住沅江水千百年的冲刷。”
他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裘千仞要的是江湖地位,完颜洪烈要的是南下跳板,而我……”
他俯下身,凑到黄蓉耳畔,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要的是等潮水退去时,看清楚谁还站在石头上。凡是站在石头上的,都该被冲进江里,冲得干干净净。”
……
三日后。
陈夜正与黄蓉在山涧旁对弈,一名覆雨台的探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几样事物后,又如鬼魅般消失在林中。
陈夜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上,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走吧,我们的诚意到了,该去让裘帮主验验货了。”
依旧是那处幽静的山谷。
裘千仞盘坐在青石上,见二人前来,神色倨傲中带着一丝不耐。
这几日他反复思量,越发觉得那小王爷的许诺太过虚无缥缈。
陈夜也不多言,将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丢了过去。
裘千仞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盒中静静躺着一卷明黄色的锦帛,上面以金国小篆写就,朱砂大印赫然在目,正是金国朝廷册封铁掌帮为“护国神教”、封裘千仞为第一任教主的正式文书。
这……竟然是真的!
裘千仞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陈夜又抛过来一方沉甸甸的玉印。
玉印触手温润,底部刻着“护国神教教主之印”八个字。
这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他日后调动金国拨给的资源、与官方往来的凭证。
这是“权”!
裘千仞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这些,只是名头。”陈夜的声音平淡如水,“裘帮主该看看实在的东西。”
他拍了拍手。
两名覆雨台的探子抬着三口大箱子走进山谷,“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打开箱盖。
金灿灿的光芒瞬间刺痛了裘千仞的眼睛。
第一口箱子,是满满一箱金条。
第二口箱子,是各种珍奇珠宝、玉器古玩。
而第三口箱子,装的却是数百张金国最大钱庄“西海通”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大额。
这是“利”!是扩张帮派、收买人心、打造势力的本钱!
名、权、利,三样实实在在的东西摆在眼前,由不得裘千仞不信。
他怔怔地看着那三箱财宝,又看看手中的官印和文书,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这个年轻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小王爷……”裘千仞的声音沙哑干涩,再无半分之前的倨傲,他双手捧着官印,对着陈夜深深一揖到底,“从今往后,我铁掌帮上下,唯小王爷之命是从!”
陈夜负手而立,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着拜伏在地的裘千仞,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一块被江水冲刷的石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