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陈夜刚在楼下站定,便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从楼梯上轻盈地转了下来。
黄蓉换回了她自己的衣裳,一袭鹅黄衫子,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目如画。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正准备出门,一见到陈夜,那双灵动的眸子里立刻漾开了笑意,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春水。
“你总算来了,再晚片刻,我可就要一个人去把燕京城吃个遍了。”
正当陈夜含笑回应,两人准备上马出发时,客栈里堂一声响,郭靖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一眼看到黄蓉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再看到旁边的陈夜,他脸上的笑容便像是被冰霜打过一般,瞬间凝固,转为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怎么会来这里?”郭靖瞪着陈夜,质问道。
陈夜觉得有些好笑,勒住马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你这话的意思,这悦来客栈我来不得?还是说,这诺大的燕京城,是你郭靖的封地?”
一句话噎得郭靖满脸通红,他本就不善言辞,情急之下,只能把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又搬了出来:
“你……你这认贼作父的卑鄙小人!有什么资格跟蓉儿在一起!蓉儿,你别被他骗了!”
陈夜脸上的笑意淡去,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不等他发作,一旁的黄蓉却先开了口。
她斜睨了郭靖一眼,嘴角一撇,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的讥诮:
“这位大侠,你是我爹爹还是我哥哥呀?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我跟谁在一块,难道还要先去你面前上个折子,请你批红不成?”
郭靖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陈夜不想让这蠢货搅了今日的兴致,便转头对黄蓉柔声道:
“莫理他,平白污了耳朵。我听说今日城东的庙会最是热闹,不但有百戏杂耍,还有从西域来的胡人吞刀喷火,更有数不清的好吃食,我们这便去看看?”
黄蓉眼睛一亮,立刻将郭靖抛在脑后,用力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两人并辔而行,有说有笑,将郭靖晾在原地。
郭靖看着黄蓉对着陈夜巧笑嫣然的模样,心头火起,又见他们谈论庙会趣事,自己却一句也插不上嘴。
他自穿越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蒙古,对这燕京城的情形一无所知。
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宏图伟业”。
对,华筝!临行前,自己可是对华筝许诺过的,待中原比武事了,便回去娶她。
到时候,自己既是金刀驸马,又是东邪黄药师的女婿,再让蓉儿吹吹枕边风,从洪七公那学全了降龙十八掌……
念及此,郭靖不由得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这可比原著里那个傻郭靖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到时候左拥右抱,权势武功尽握,岂不快哉?
他越想越美,嘴角不自觉地咧开,露出一丝痴汉般的笑容。
陈夜虽在与黄蓉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一首没离开过郭靖。
见他站在原地,一会儿面红耳赤,一会儿又笑得春心荡漾,不由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你这死出,瞧这副德性,比我这个正牌反派还像个反派。”
很快,三人一前一后来到庙会。
此处果然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杂耍班子的锣鼓声混在一处,扑面而来,尽是繁华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陈夜一眼便瞧见了卖糖葫芦的摊子,那红彤彤的红果上裹着晶亮的糖稀,在阳光下煞是。
他翻身下马,挑了一串最大最圆的,递到黄蓉面前。
黄蓉刚要伸手去接,郭靖却抢先一步挤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首接丢给那商贩。
卖糖葫芦的老汉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串糖葫芦不过两文钱,这块碎银少说也有一两,他连忙摆手:
“客官,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找不开啊!”
郭靖许是想在黄蓉面前显摆自己的豪气,大手一挥:
“我身上没有铜钱,多的你便留下,算是赏你的。”
老汉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抵住诱惑,将那碎银死死攥在手心,感激涕零地把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整个塞到郭靖怀里,随后便一溜烟钻进人群,生怕他反悔似的。
陈夜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
郭靖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在笑自己,正要发作,却听陈夜悠悠开口:
“寻常百姓,靠着走街串巷挣几个辛苦钱,勤勉度日,未必有何大奸大恶。今日他卖你一串糖葫芦,便得了平日数十倍的银钱,你让他日后如何再安心只赚那两文钱?这等天气,糖葫芦放不了一日便要化了,就算保存得当,至多也就两日。你且说说,今日他得了这意外之财,往后是继续勤恳营生,还是守在此处,专等下一个你这样的‘豪客’呢?若是等不到,这满靶子的糖葫芦,又当如何?”
一番话说得郭靖哑口无言,他只觉得陈夜是在危言耸听。
他懒得辩驳,转身将那一大捧糖葫芦举到黄蓉面前,献宝似的说道:
“蓉儿,你看,这么多糖葫芦,你想吃哪个便拿哪个!”
黄蓉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根糖葫芦的尖儿,那晶亮的糖壳在天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她忽然抿唇一笑,将手中那枚沾了些许糖霜的红果儿又插回了草靶里,伸出舌尖,将指尖的甜味随意舔去。
“燕京的糖霜总爱裹上厚厚三层,吃起来腻人,倒不如我们江南那边的野山楂来得爽利。再说,瞧见这么多,反倒没了胃口。”
说罢,她转头看向陈夜,那双眼睛在热闹的人群中亮得惊人:
“杨公子方才在路上说,这庙会最讲究的,是烧头香……”
她尾音微微上扬,眼波斜斜掠过陈夜的肩头,望向远处那座九曲桥后隐约可见的寺庙飞檐:
“可是那万安寺的头柱香?我前儿听客栈的厨子闲聊,说今年的头香,己经叫卖到了三百两银子呢。”
话音未落,一个卖糖画的老汉敲着铜勺从旁经过,一股焦糖的香气混着庙会的烟火气漫了过来。
黄蓉微微皱了皱鼻子,纤细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陈夜的肩头。
远处钟楼传来隐约的梆子声,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指尖在袖中虚虚比了个八卦的方位:
“我昨儿路过西城米市,见着有三袋粟米撒了半条街,那米粒儿上,都还沾着祁连山的雪粒子呢。”
说完,她抬眼望向陈夜,长长的睫毛下,眸光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这头香若是烧给财神爷的,我看呀,怕是该先去查查大金的米仓,看看里头养了多少只的老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