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夭攥着青铜匕首往海里密道走时,珊瑚阶梯正在身后层层消解。那些发光的珊瑚虫像是完成了使命,触须纷纷缩回石灰质的骨骼里,只留下道壁上斑驳的荧光,如同被海水冲刷过的泪痕。她数到第一百一十九级台阶时,听见萧逸辰突然低咳——男人的喉结滚动着,像是要把涌到舌尖的咸腥味咽回去。
“爹?”萧夭回头时,正撞见父亲用袖口擦嘴角。珊瑚光下,那片灰布上沾着的暗红格外刺眼,与溶洞里沙虫触须留下的血印如出一辙。
“老毛病了。”萧逸辰把袖口往身后藏了藏,指尖却不自觉地抚过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亡妻留下的药囊,之前为救被水母围困的渔民,药囊掉进了深海。他忽然想起女儿刚去王府假山做药实验时,总爱拽着那只绣着药莲的囊袋蹒跚,发绳上还缠着同款的青蓝丝线。
出密道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礁石群在晨光里褪成灰蓝色,昨夜被水母群撞出的凹痕里积着海水,倒映着萧夭手腕上尚未褪尽的莲影。铜铃在锦囊里轻响,这次的调子带着暖意,像是在提醒什么。
“在那边。”萧夭突然往东侧礁石群跑,半串贝壳项链在掌心发烫。她记得阿螺说过,父亲走后她总在退潮时来这片礁石捡海珠碎片,说说不定能拼出完整的珠子。
绕过第七块形似卧鲸的礁石时,萧夭突然停住脚步。晨光穿过薄雾,在湿滑的礁石上投下道纤细的影子——阿螺正蜷缩在礁石凹处,双丫髻散了半边,发间缠着海草。女孩怀里抱着个破渔篓,篓里铺着的粗布上,整齐地码着十几片碎海珠,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阿螺!”萧夭的声音惊飞了礁石上的海鸟。女孩猛地抬头,露出的脸颊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左腕的月牙疤肿得发亮,像是有团血珠要从皮肉里渗出来。
阿螺看见那柄青铜匕首的瞬间,突然往后缩了缩,怀里的碎海珠哗啦啦滚了一地。“不是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指死死抠着礁石上的牡蛎壳,“爹说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个……”
萧逸辰蹲下身,指尖悬在女孩肿起的手腕上方。那月牙疤的形状与匕首柄上的刻纹完美重合,只是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那是沙虫的涎液造成的腐蚀,与以前那些浮尸手腕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你爹很爱你。”萧逸辰的声音突然放柔,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昨夜在灯塔烤的麦饼,“他用魂魄养着海珠,就是怕沙虫伤你。”
阿螺的肩膀猛地一颤,渔篓里的碎海珠突然齐齐发亮,与萧夭掌心的半串贝壳产生共鸣。女孩突然抓起片最大的碎片,往礁石上狠狠砸去:“爱我为什么要走!”碎珠弹起的瞬间,她看见里面映出的画面——那是父亲临走前夜,蹲在灶台前给她烤海鱼,火光照着他手背上刚浮现的月牙疤,他说:“阿螺以后看见这个疤,就知道爹在护着你。”
“他不是要走。”萧夭把青铜匕首递过去,刀柄上的月牙纹正与女孩腕间的伤痕相吸。“他是被沙虫困住了,那些水母是来求我们帮忙的。”她解开锦囊,铜铃刚触到阿螺的手腕,女孩突然痛呼一声——月牙疤里竟渗出黑血,滴在麦饼上,瞬间化作细小的沙粒。
“沙虫在啃食她的记忆。”萧逸辰按住女儿要去擦血的手,从靴筒里摸出三枚银针。针尖泛着冷光,正是昨夜攥在掌心的那套,针尾还刻着玄门特有的莲纹。“按住她的肩膀。”
银针刺入阿螺肘间穴位时,女孩突然剧烈挣扎,嘴里胡乱喊着:“别碰我爹的匕首!他说这是打开玄门水宫的钥匙……”话没说完,眼泪突然决堤——她记起父亲走前塞给她半串贝壳项链,说若有天遇见戴铜铃的姑娘,就把这个交出去,“她会带着你爹回家”。
萧夭突然将聚灵玉髓贴在阿螺的月牙疤上。玉髓的白光渗入皮肉时,女孩突然安静下来,瞳孔里映出溶洞里的画面:阿螺爹将小海珠塞进女儿襁褓时,腕间的月牙疤正在发光;他被沙虫缠住的瞬间,手里还攥着要给女儿做发簪的贝壳……
“铜铃响了。”阿螺突然喃喃道,指着萧夭的锦囊。那里的铜铃正与渔篓里的碎海珠共振,在晨光里织出半透明的光网,网住了从礁石缝里钻出来的沙虫幼虫——那些灰黑色的小虫刚接触光网,就化作了齑粉。
萧逸辰望着光网里浮动的碎海珠,突然想起亡妻临终前的嘱托:“玄门水宫的海珠,本就是用守护之心养出来的。”他看向蹲在礁石上给阿螺包扎伤口的女儿,萧夭正把自己的发绳解下来,给女孩重新扎双丫髻,青蓝丝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与阿螺渔篓里的碎珠相映成辉。
“午时送海珠回深海时,带上她。”萧逸辰轻声说。海风卷着潮雾涌来,吹起三人衣角——萧夭的粗布衫沾着珊瑚胶质,萧逸辰的灰布褂子还带着溶洞的咸腥,阿螺的旧衣上补着的补丁,用的正是当年玄水宫特有的青蓝布。
铜铃在此时“叮”地轻响,像是在应和。远处的海平面上,朝阳正挣脱云层,将金色的光洒在翻涌的海浪上,那些昨夜离去的水母群,竟在波光里排成了列,像是在为一场迟来的重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