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后墙的藤蔓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温长老将那枚紫藤玉佩塞进萧夭掌心时,玉佩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这是当年玄门圣女亲手雕的纹样,”他苍老的指腹着玉佩边缘的卷草纹,“说这是老谷主当年赠给玄门圣女的信物,可暂时屏蔽禁地外围的灵识探查。”
谢慕白己换上墨色夜行衣,肩上的伤用浸过止血草的药布裹了三层,此刻正用银针刺破指尖。血珠落在符纸上,瞬间晕开成淡金色的纹路,他屈指一弹,三张隐息符便轻飘飘落在三人手中:“这符只能瞒过三刻钟,若遇李鹤年的铜铃阵,需摄政王以玄力相护。”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药囊,那里装着温长老特制的迷魂散,说是“万不得己时,或许能困住他半炷香”。
萧逸辰将符纸贴在萧夭衣襟内侧,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时顿了顿。“别怕,”他声音压得极低,玄力顺着指尖漫过去,在她周身织成层淡青色的屏障,“有爹在。”萧夭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幼时他也是这样,在她被噩梦惊醒时,用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三人猫着腰钻进西侧排水道时,浓雾正沿着石缝往里渗。水道里积着没过脚踝的污水,混杂着陈年药渣的腥气,萧夭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好几次险些摔倒,都被身后的谢慕白稳稳扶住。“这里的石壁有回音,”他凑近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说话轻些。”
锈蚀的铁门后,甬道两侧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石壁上,照亮那些蜿蜒如蛇的符文——萧夭忽然认出,这是玄门的安神咒,只是被人刻意刻反了,反倒成了催心魔的符咒。“李鹤年在这里布了魇阵,”她攥紧袖中的匕首,“他想困住谁?”
谢慕白举着夜明珠的手微微一顿。灯光照在前方岔路口,左侧石壁上有处新鲜的凿痕,像是不久前才被人砸过。“老谷主当年闭关时,最爱在这里打坐。”他声音发沉,“看来李鹤年连这点念想都容不下。”
转过岔路,两个守旧派修士提着灯笼走过,灯笼穗子上绣着的“守”字在风里摇晃。“李师叔昨夜又在石室待了通宵,”矮个修士打了个哈欠,“那些画像刻得再像,也不是活人……”话没说完就被同伴捂住嘴:“嘘!你不要命了?上次王师兄多说了句‘圣女己逝’,被李师叔用蚀骨藤抽得皮开肉绽!”
等脚步声远去,萧逸辰才推开那扇虚掩的石门。夜明珠的光刚扫过石室,萧夭便倒抽一口冷气——整面东墙从地面到穹顶,密密麻麻全是女子的画像,石屑在灯光下簌簌坠落,像是谁在无声地落泪。
最显眼的是幅丈高的浮雕:女子站在紫藤架下,素白法衣的广袖被风吹起,露出皓腕上的银钏,钏上缀着的七颗珍珠,正与萧夭妆奁里那对断了线的耳坠一模一样。“这是我娘二十岁生辰时的样子,”她指尖抚过画像里女子腰间的玉佩,紫藤花纹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朱砂,“娘曾说过她那天在玄门后山种了满坡的忘忧草。”
谢慕白突然指向画像角落的落款。“鹤年敬绘”西个字刻得极深,笔画里嵌着细碎的金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摸了摸石面的温度,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刻了二十年的旧痕,最后一笔是昨夜才补的——你看这金粉,还带着潮气。”
石室中央的石桌上,青瓷笔洗里的墨汁泛着层油光。萧逸辰掀开压在画稿上的镇纸,露出底下叠着的数百张宣纸。最上面那张画着女子怀抱婴儿,婴儿襁褓上的云纹针脚细密,竟与摄政王府库房里那件旧襁褓分毫不差。“乙亥年春,小女夭儿满月。”他念着画稿边缘的小字,喉结滚动了两下,“那天她抱着你,说要教你辨百草。”
萧夭的目光落在画中女子的发间。那支金步摇垂下十二颗碧玺,其中一颗的位置是空的,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丙子年冬,赠步摇贺嫁,失手坠崖,损一珠。”她忽然想起娘亲以前攥着那支断步摇,枯瘦的手指反复着缺口,当时她只当是母亲舍不得旧物,此刻才惊觉,那缺口的形状,竟与药王谷西侧断崖的岩石纹路一模一样。
“他跟着去了王府?”她声音发颤,指尖捏得发白。
谢慕白突然在石壁角落的草稿前停下。那幅未完成的画像里,女子穿着药王谷的绿衫,手里捧着的还魂仙草开得正艳,血色花瓣上的露珠被刻得晶莹剔透。画像右下角的朱砂字只写了一半:“灵草配仙……”最后那个“子”字的弯钩拖得极长,像是道未愈合的伤口。“他想让你娘以仙草为引,入他布的‘同心阵’,”谢慕白指尖点在草叶的脉络上,那里藏着细小的阵眼,“这阵法需两人精血相融,一旦成了,便再也离不开药王谷。”
萧逸辰突然冷笑一声,玄力催动下,画中女子的衣纹里透出金线——那些看似是云纹的图案,实则是药王谷的往生咒。“他在画里改了她的命数,”他将萧夭护在身后,目光如刀,“连你出生的场景,都被他改成了在药王谷的药田。”
铜铃声突然从甬道尽头传来,叮铃铃的脆响撞在石壁上,震得长明灯剧烈摇晃。谢慕白猛地掀开石桌下的石板,暗格里的寒气扑面而来:“快进去!这暗格是老谷主当年藏药的地方,有隔音咒!”
萧夭刚缩进去,就听见石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李鹤年的铜铃拐杖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没点灯,枯瘦的手在黑暗中准确摸到那幅吹笛图,指腹一遍遍蹭过女子的唇角,像是在描摹什么。“苏苏,你看这紫藤又开花了,”他的声音混着痰音,却带着诡异的温柔,“当年你说最喜欢紫色,我就在静心苑种了满架……可你为什么要走呢?”
拐杖“当啷”落地,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的瞬间,暗格里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支断步摇躺在红绒布上,缺口处被镶了块聚灵玉髓,正是萧夭颈间锦囊里的那种质地,在月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我找了十年才寻到这玉髓,”李鹤年将步摇贴在画像上,苍老的指腹着玉髓,“等仙草成熟,我就用它续上你的魂魄,到时候……你就能戴着它,在药田教我玄门术法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拐杖狠狠砸在地上,“那些王府的人凭什么拥有你?连你女儿都长得这么像你……萧夭那丫头的眼睛,笑起来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暗格里,萧夭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她摸着袖中的锦囊,里面的玉簪正传来灼热的温度,像是母亲的手,隔着十几载光阴,轻轻按在她的心上。萧逸辰将她揽进怀里,玄力凝成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可她还是能听见,李鹤年对着满墙画像,一遍遍念着母亲的名字,像个迷路的孩子。
暗格里,萧夭死死攥着手中的玉簪,指节泛白。她终于明白,母亲那句“执念如毒”,说的从来不是李鹤年对还魂仙草的贪婪,而是他对一个早己不属于他的人的,跨越二十年的疯狂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