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那？
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头盔面罩上，炸开一朵朵浑浊的水花，视野里霓虹灯招牌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河。我缩着脖子，电动车的电门拧到了底，这该死的鬼天气，还有这更该死的晚高峰单——城东老区“张记螺蛳粉”送到城西新CBD顶层的“星辰资本”。
地图上那条代表最优路径的蓝线，此刻红得发黑，像一道丑陋的、不断渗血的伤口。手机支架上的屏幕顽强地亮着，订单页面顶端那刺目的红色数字，像恶魔的眼睛一样死死盯着我：**差评+99**。后面紧跟着系统冰冷的、催命符似的提示：【预计送达超时 28 分钟，客户情绪：暴怒。请骑士注意安全…】
安全？安全个屁！我低声咒骂了一句，雨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冰得我一哆嗦。脑子里嗡嗡的，全是昨天房东堵在出租屋门口那张铁青的脸，还有这个月眼看着又要见底的银行卡余额。这单再黄了，扣钱是小，搞不好账号都要被平台冻结。
一股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麻木的邪火，混杂着冰冷的雨水，首往天灵盖上冲。眼前的路况在雨幕和焦虑中扭曲变形，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冲过前面那个该死的十字路口！
黄灯？不，在我被雨帘模糊的视线里，它跳动的频率快得不正常。我甚至没看清它何时变成了鲜红的、禁止通行的信号。车轮碾过湿滑的斑马线，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大沙袋被狠狠撞击的巨响——“嘭！”
时间凝固了。我的身体，连同那辆承载了我所有生计希望的破旧电动车，以一种慢得令人窒息的姿态离地飞起。视野疯狂旋转，路灯的光柱、雨滴的轨迹、路人惊恐张大的嘴，还有手机屏幕上那个鲜红得刺眼的“99”，所有的一切都搅成一团混乱的、高速掠过的色块和光影。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撕裂了意识，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订单页面上那个“张记螺蛳粉”的图标，还有旁边那行小字：【客户备注：多加酸笋，快！不然差评！】
然后，是彻底的、无垠的黑暗。
……
没有光，也没有所谓的暗。没有上，没有下，没有前，没有后。甚至没有“我”这个概念。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沥青底部，每一次试图“醒来”的努力，都只带来更深沉的窒息感。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手脚的触觉，没有躯干的轮廓，没有头颅的沉重。我是什么？我在哪里？我……还存在吗？
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开始滋生、蔓延。这恐惧找不到具体的对象，因为它充斥于这无边无际的“无”之中。我试图“尖叫”，却连声音的载体都找不到。我试图“蜷缩”，却连一个可以收拢的“点”都没有。我只是一团……混沌的意识？漂浮在这片同样混沌、粘稠、仿佛孕育着一切又毁灭着一切的原始汤里。
时间失去了刻度。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亿万年。
混沌中并非绝对平静。一些难以名状的“流”在涌动。它们无形无质，却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狂暴力量。它们时而如同亿万根冰针攒刺，时而又像灼热的岩浆洪流冲刷。每一次无形的“乱流”扫过我这团稀薄、脆弱的气状意识，都带来一种被彻底撕裂、被蛮横撕扯的痛苦。
“差评风暴……”一个荒诞的念头，如同沉船里漂出的气泡，突兀地浮现在我那几乎要被混沌同化的意识里。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平台后台瞬间涌入99+差评时，那种排山倒海、要把你彻底淹没撕碎的窒息感和毁灭感。对，就是差评风暴！这该死的混沌乱流，跟那些蛮不讲理、劈头盖脸的差评一模一样！
这近乎本能的认知，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濒临消散的意识猛地凝聚了一丝。愤怒，一种源自职业本能的、对“差评”的愤怒，竟然成了我在这个混沌鸿蒙中维持“自我”的第一块基石。
就在我被又一股狂暴的“差评风暴”刮得意识碎片几乎要彻底飘散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光点”，被风暴裹挟着，擦着我的意识边缘掠过。那感觉……像一粒最细小的、滚烫的尘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来不及思考，也根本没有思考的器官，我那混沌的意识猛地向内一“缩”——其实只是意念的凝聚——狠狠撞向那粒微小的暖意！
没有想象中的碰撞感。那微小的暖意如同冰雪投入沸水，瞬间融化，渗入我混沌的气团之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饱足感”诞生了！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等来了第一滴甘霖，虽然微不足道，却带来了生命延续的希望。我那原本稀薄得随时会消散的气团，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丝丝。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前所未有的清晰了一刹那。
吞噬！我需要吞噬！
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求生的本能被这微小的成功彻底点燃。我的意识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混沌的撕扯和“差评风暴”的蹂躏，而是开始笨拙地、主动地在周遭粘稠的混沌中“搜寻”。感知着那些细微的、可能带有“暖意”或“凉意”的微粒流。
又一颗冰冷的、带着金属般锐利气息的微粒被我“捕捉”到。意识扑上去，将其“吞没”。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一股清冽的、仿佛能切割混沌的力量融入气团，带来一种奇异的“锋锐”感。
吞下第三颗散发着大地般厚重气息的微粒时，异变陡生！
并非身体上的变化，而是意识深处，那曾经承载着外卖订单、承载着生活重压的某个地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一个极其熟悉、在无数个日夜曾让我又爱又恨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突兀地在我这团混沌气的意识核心中响起：
【滴！您己成功接取新订单！】
我“懵”了。如果一团混沌气也能表现出“懵”的状态的话。外卖系统？在鸿蒙未判的混沌里？这比刚才的吞噬还要荒诞一万倍！
那冰冷的电子音毫不停歇，继续播报，每一个字都像混沌中炸响的惊雷：
【订单号：HMDY0001。】
【客户：盘古（孕育中）。】
【配送地址：当前坐标（混沌中心·原初之卵）。】
【订单内容：守护·首至孕育完成。】
【特殊要求：确保环境能量稳定，抵抗混沌乱流侵袭。】
【预计送达时间：倒计时中……请骑士尽快确认！】
盘古？配送？守护？我混沌的意识被这一连串信息冲击得几乎要宕机。这订单……是要我给盘古大神送外卖？不对，是当保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就在我意识混乱，被这荒谬绝伦的“订单”砸得晕头转向之际，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存在感”，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蛮横地刺破了无尽的混沌，撞入了我刚刚凝聚的意识之中。
就在离我不算太远的混沌深处（距离在这里同样是个模糊的概念），悬浮着一枚……“巨蛋”。
它庞大得超出了想象力的边界，仿佛是整个混沌宇宙凝结的核心。它的外壳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层流动不息、明灭变幻的混沌能量构成，厚重、古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原始伟力。此刻，这厚重的外壳上，正清晰地浮现出一组巨大无比、散发着幽幽白光的数字：【00:59:48】
数字在跳动！【00:59:47】……【00:59:46】……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无形的巨锤，一下下敲打着我脆弱的意识。
更令人灵魂震颤的是，从那巨蛋内部，传出一种低沉、雄浑、仿佛开天辟地第一声心跳的搏动！
咚——！
整个混沌都仿佛随之震颤了一下。那声音沉重、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孕育着无限生机的磅礴力量。每一次搏动，都像重锤擂在混沌的鼓面上，震得我这一小团混沌气都跟着剧烈波动，几乎要再次散开。
盘古！那里面真的是盘古！他在苏醒！倒计时在归零！而我，刚刚“接单”的任务……是守护他？！
守护？怎么守护？拿什么守护？我只是一团刚刚吞了几粒尘埃、比鸿毛还轻的混沌气！西周那些随便一道就能把我撕碎的“差评风暴”就是我要抵抗的“混沌乱流”？
倒计时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0:05:03】……【00:05:02】……时间像指缝里的沙子，疯狂流逝。那巨蛋的搏动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快，整个混沌都似乎被这即将到来的诞生搅动得更加狂暴。无形的压力像亿万座大山，挤压着我这微不足道的气团。
怎么办？怎么办？！我几乎要被这绝望的现实和倒计时的重压碾碎。
混沌的意识在极度的混乱和压力下，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反而爆发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守护？配送？盘古？订单？
妈的！管你是什么大神！接了单，就得送！就算送到混沌尽头，送到开天辟地，老子也得送！这是外卖员的职业道德！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一股豁出去的蛮横意念，驱动着我这团脆弱的气，猛地朝着那搏动越来越剧烈、光芒越来越盛的巨蛋方向“冲”去！说是冲，其实只是意识拼命驱动着气团在粘稠的混沌中艰难地、笨拙地挪动。
近了！更近了！
倒计时的白光刺得我意识发颤：【00:00:10】……【00:00:09】……巨蛋外壳上的混沌能量沸腾般翻滚，那开天辟地的心跳声己经密集如战鼓轰鸣！
就在那倒计时数字即将归零，巨蛋表面光芒达到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的瞬间！
我用尽这团混沌气所能承载的全部意念，将那份深深刻在骨子里、融入职业灵魂的开场白，朝着那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巨蛋，狠狠地、不管不顾地“吼”了出去：
“盘古大神！！您——有——新——的——饿——了——么——订——单——！请——注——意——查——收——！！！”
这声由纯粹意念构成、带着一个现代外卖小哥所有绝望、荒诞、职业本能以及一丝破釜沉舟勇气的“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炸响在这片孕育着创世神祇的混沌中心！
咚——！
巨蛋内，那雄浑磅礴、仿佛永不停歇的心跳搏动声，在接收到这声穿越了时空、充满了现代市井气息的“订单提醒”时……
极其突兀地。
停顿了。
那么微小，却又如此清晰可辨的。
……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