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在高考作文格子上洇开一团墨迹时,罗志聪后颈的朱砂痣猛地一烫。
他倒抽一口冷气,笔脱手砸在课桌中央的准考证上——
照片里那张属于2000年、十八岁的脸,青涩得近乎陌生。
监考老师锐利的目光刀子般刮过来,他下意识低头,视线却被左手掌心黏住的半块橡皮擦钉住了。
橡皮边缘,竟沾着一星极其微小的青铜绿锈,正诡异地渗入皮肤纹理。
“嗡——”
低频震动声毫无征兆地穿透颅骨。
不是来自耳朵,而是从脊柱深处炸开,带着铜雀台星盘旋转时的金属摩擦音。
他猛地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掌心青铜绿锈处一热,视野瞬间被撕裂——
2000年盛夏明亮得过分的教室顶灯晃动着,碎片般剥落,露出后面旋转的青铜星盘虚影!东汉药草的苦涩、未来消毒水的冷冽、民国炮火的硝烟……
无数时空的气味分子在他鼻腔里轰然对撞。
“同学?身体不舒服?” 监考老师的声音隔着一层水幕般模糊不清,脚步己朝他座位逼近。
罗志聪狠狠咬了下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和剧痛强行拽回一丝清明。
他抓起笔,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几乎是戳在作文纸上:“没、没事老师,有点紧张。”
笔尖落下,失控的肌肉记忆驱使着,竟在作文题“我的理想”下方,鬼使神差地画出一个繁复立体的星象图——
正是铜雀台星盘中心那幅经络与星辰纠缠的图案!墨线如活物般自行延伸、交叠,最后汇聚于一点,赫然是华佗青铜灯焰的形状。
“嘶……” 前排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同学无意间回头,瞥见那纸上的“鬼画符”,倒抽一口冷气,看怪物似的瞪了他一眼。
罗志聪猛地用胳膊盖住那诡异的星图,心脏在肋骨下擂鼓。
冷汗顺着少年单薄的脊梁往下淌,洇湿了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
**我是谁?那个握着青铜小剑缝合时空的医者?还是这个坐在千禧年高考考场里、前途未卜的十八岁少年罗志聪?
** 两种记忆如同两股狂暴的电流在他脑髓里短接、撕扯,几乎要将意识烧成灰烬。
“哗啦——”
一张揉成团的纸条精准地越过两排课桌,砸在他盖着星图的胳膊肘旁。
他下意识抬头,撞进斜后方一双熟悉的、贼亮的小眼睛里——
那是个吨位惊人的胖子,穿着紧绷的卡通T恤,汗津津的胖脸上堆着极其市侩又异常熟悉的谄笑,正对他挤眉弄眼。
发仔!
罗志聪差点喊出声。
可眼前这张脸,分明是少年版,肥肉里还透着没退干净的青春痘,但那种“胖爷我罩你”的眼神和嘴角油滑的弧度,烧成灰他也认得!
他哆嗦着手指展开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狗爬一样的字迹,夹杂着几个拼音。
“葱哥!考完校门口‘老王记’集合!有大事!你抽屉里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夹层,胖爷我塞了个‘古董’!千万藏好!
——你最忠实的商业伙伴兼未来首富,发仔敬上。”
古董?夹层?罗志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探进桌肚,指尖在粗糙的练习册封皮下摸索。
果然!内页靠近书脊的地方,被人用刀片小心地划开了一道口子,他抠进去,触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奇异棱角的金属物件。
他把它夹在指间,借着桌面的掩护飞快瞥了一眼。
呼吸瞬间停滞。
青铜钥匙!
正是红姐最后抛给发仔、说是“华佗墓后门钥匙”的那把!只是此刻它更小、更古旧,十二个细密的齿牙在窗外射入的阳光里泛着幽暗的哑光。
钥匙柄上,那个由DNA双螺旋缠绕着针灸针的微雕图案,清晰得刺眼!
“叮铃铃——!”
刺耳的交卷铃声如同赦令般响起。
罗志聪几乎是弹了起来,胡乱将试卷塞给收卷老师,把青铜钥匙死死攥进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骨生疼。
他冲出教室,走廊里挤满了刚刚解放、嘈杂喧闹的学生,夏日燥热的空气裹着汗味和青春荷尔蒙扑面而来。
他逆着人流狂奔,像一条缺氧的鱼,只想尽快逃离这过于明亮、过于真实的“现实”。
校门口,“老王记”油腻腻的塑料招牌下,少年发仔像个巨大的肉球堵在那里,手里举着两根油汪汪的羊肉串,吃得满嘴流油。
看见罗志聪,他眼睛一亮,费力地咽下嘴里的肉,油腻的胖手豪迈地一挥:“葱哥!这边!快!胖爷请你吃串儿压压惊!”
罗志聪冲到他面前,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额发。
他摊开手掌,青铜钥匙在阳光下折射出神秘的光晕:“这到底怎么回事?发仔?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红姐呢?萧煜茹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发仔油腻的胖脸凑近钥匙,绿豆小眼眯成一条缝,闪烁着精明的光,压低了声音:“红姐?你说那个穿皮衣、抽雪茄、凶得要命的姑奶奶?嘿!她就在里面啊!”
他油腻的手指朝“老王记”油腻腻的玻璃门内一指,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敬畏和幸灾乐祸的古怪表情。
“还当了咱们的监考老师呢!你没认出来?”
罗志聪如遭雷击,猛地扭头。
透过沾满油污的玻璃窗,他看见那个穿着劣质碎花连衣裙、踩着塑料凉鞋的身影。
那女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油腻的小方桌旁,指尖夹着的不是雪茄,而是一根廉价的过滤嘴香烟。
她似乎察觉到窗外的视线,懒洋洋地转过头来。
一张属于中年妇女的、被生活刻下细纹的、有些浮肿的脸。
然而,当她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他脸上时,那双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刀锋般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玩味——
正是红姐的眼神!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声的、带着烟嗓质感的冷笑,用口型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小崽子。”
一股寒意从罗志聪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还有更邪门的呢!”发仔油乎乎的手一把抓住罗志聪的胳膊,把他往旁边的小巷子里拖,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跟我来!胖爷带你开开眼!”
巷子深处堆满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
发仔像个灵活的肉球,三两下扒开几个破纸箱,露出后面斑驳的砖墙。
他胖乎乎的手指在几块颜色略深的砖头上摸索着,嘴里念念有词:“坎三震七离为火……华老头教的开门咒真费劲……”
他猛地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式锁簧弹开的机括声响起。
那几块砖头竟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幽暗洞口!一股混合着陈年土腥味和奇异药香的冷风,扑面而来。
罗志聪瞳孔骤缩。
洞口内的黑暗并非纯粹,隐约可见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光点。
那些光点排列组合的轨迹……他脑中瞬间闪过铜雀台星盘上崩溃的经络图!
“看见没?”发仔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炫耀,“胖爷我捡废铁发现的!里面……里面像个坟!又像个……机房?地上刻满了会发光的鬼画符!还有……”
他咽了口唾沫,小眼睛里闪烁着恐惧和亢奋交织的光,“胖爷好像……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影子在里面晃!那身材……啧,跟你有点像,可又像个女的!”
774号克隆体?女性版的自己?罗志聪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要看清那洞内的幽光。
就在这时,他掌心的青铜钥匙猛地变得滚烫!一股无形的巨力凭空而生,狠狠攫住他,将他整个人蛮横地往后一扯!
“噗通!”
他狼狈地跌坐在巷子肮脏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眼前的砖墙严丝合缝,哪里还有半点洞口的痕迹?只有发仔惊愕张大的油嘴和伸在半空的胖手。
“葱、葱哥?”发仔结巴了,“你、你咋啦?抽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