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亲率十三万八旗精锐,自沈阳挥师西进,企图一举踏平明朝在辽东的最后防线 —— 宁远城。这座位于辽西走廊的小城,此时仅驻守着袁崇焕麾下不足两万明军,城墙单薄,粮草匮乏,却成为了阻挡后金铁骑南下的关键壁垒。朝堂之上,因王恭厂大爆炸引发的人心惶惶尚未平息,宁远之战的胜负,更成了关乎大明国运的生死赌局。
寒风裹着沙砾,如无数细针般扎进宁远城头每一道砖缝。沈星遥倚着斑驳的城墙,指腹反复着短剑上黯淡的符文,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骨髓。三个月前那场天崩地裂的王恭厂爆炸,此刻仍在他瞳孔深处灼烧 —— 师傅焦黑的手掌死死攥着半卷残破的谶言,血珠顺着颤抖的指尖,一滴一滴砸在 “神器现世,乾坤可定” 的字迹上,将墨色晕染成刺目的红。
“快装填!红毛鬼!” 明军张把总的怒吼震得城垛簌簌落土,唾沫星子飞溅在弗朗西斯科?达?席尔瓦后颈。这位葡萄牙炮手古铜色的脸庞绷成铁板,脖颈处隐约可见的医院骑士团吊坠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布满火药灼痕的右手如机械般精准地抓住火药桶木塞,腕骨上狰狞的疤痕随着发力突突跳动 —— 那是十年前,奥斯曼的追兵用烙铁留下的印记。
“急什么!装填错了,这铁疙瘩会把你们都炸上天!” 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回骂,眼底却闪过一丝对权力者的厌恶。作为流亡的医院骑士,他曾亲眼目睹苏莱曼为扩张领土,对骑士团进行残酷屠杀,以及查理五世的背叛,无数袍泽死在火枪与火炮之下。如今,他将对强权的憎恨,化作每一次精准的火药装填。
左手抄起特制的长柄木勺,弗朗西斯科探身将火药缓缓倒入红衣大炮的炮膛。硫磺混合硝石的刺鼻气味首冲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红,却死死盯着刻度线 —— 多一分少一毫,都可能让炮弹偏离轨迹。当木勺触及炮膛底部时,他特意顿了顿手腕,让火药在惯性下自然压实,这是他在澳门铸造厂反复验证过的技巧,也是他作为骑士,对守护武德的坚持。
城墙突然剧烈震颤,一枚后金箭矢擦着炮管飞过,将他耳畔的卷发削落一缕。弗朗西斯科却纹丝不动,从腰间牛皮袋掏出粗麻绳,拇指熟练地缠绕在麻绳末端,猛地甩进炮膛。随着麻绳与火药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他的眼神变得愈发专注,嘴里念念有词:“圣父、圣子、圣灵……” 这是每次装填前必做的祷告,不同于以往医院骑士团救助苦难的祈祷,如今他只为那些无辜的平民,为这被战争蹂躏的土地祈求复仇。
明军把总又一次催促,长枪枪托重重砸在弗朗西斯科脚边。他抬头时眼中闪过寒光,一把抓起浸湿的厚棉布,利落地塞进炮口,用铁杵反复捣实。汗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炮管滚烫的铜壁上,瞬间化作白烟。“引信!” 他突然暴喝,身旁的明军小卒被吓得一哆嗦,连忙给这个怪红毛人递上裹着油纸的引线。
弗朗西斯科将引线小心翼翼地插进炮膛预留的小孔,手指却在接触引线的刹那顿住 —— 那上面赫然沾着暗红血渍。他想起三天前,同样是这门大炮,一炮轰碎了后金的先锋营,飞溅的碎肉染红了整片雪地。而更久远的记忆也随之翻涌,奥斯曼的军队屠杀骑士团时,满地的鲜血也是这般刺目。此刻血渍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提醒着他战争的残酷,也让他更加坚定要反抗一切强权的决心。但战场容不得片刻迟疑,他咬牙将引线压实,迅速退后半步,掏出火绳。
火绳凑近引信的瞬间,远处传来后金军队的战吼,如潮水般压向城墙。弗朗西斯科的瞳孔猛地收缩,火石与钢条碰撞出的火星在硝烟中明明灭灭。当火星终于点燃引信,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弛,用葡萄牙语喃喃道:“愿主宽恕我们的杀戮…… 但更愿主惩罚那些挑起战争的暴君。” 他知道,苏莱曼和查理五世与努尔哈赤,本质上都是为了权力而将无数人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轰鸣声响起的刹那,红衣大炮剧烈后坐,弗朗西斯科被气浪掀翻在地,脸更是熏的乱七八糟,胡子还在燃烧。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炮弹拖着浓烟砸入敌群,在漫天血雨中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 这是他今天装填的第七发炮弹,也是宁远城最后的希望之一。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用这炮火,不仅击退眼前的敌人,更要向世界证明,即使是流亡的骑士,也能为守护正义而战,向所有强权发出无声的怒吼。
城墙下,后金军队的铁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努尔哈赤的八旗军以骑兵见长,其 “巴牙喇” 精锐身披重甲,手持威力无比的大清弓与重型马刀,曾在萨尔浒之战以及其后无数战斗中以少胜多,重创明军。而此刻,他们阵中那些身披刻满符文黑甲的士兵更为诡异,刀刃泛着幽蓝冷光,仿佛来自幽冥,完全悍不畏死或者说完全不知生死。
柳清欢一袭绯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苍白的指尖紧紧扣着软剑,指节泛出病态的青白色。尽管满桂总兵毫不掩饰自己厌恶女人上战场,但也深知此战凶险顾不了许多了。当第一波箭雨袭来时,她柔弱的身形却如灵巧的燕儿,软剑挽出银亮的剑花,将一支射向沈星遥的流矢劈成两段:“星遥,红衣大炮就绪!” 发丝间松散的红绳滑落,几缕青丝黏着硝烟与血污贴在脸颊,却掩不住她眼底跳动的火光。
沈星遥喉间泛起铁锈味,望着那些身披刻满符文黑甲的后金士兵。他曾听周承宇说过,后金近年来在战场上屡有神迹,有人传言努尔哈赤得到了萨满教的神秘力量加持。短剑出鞘时,符文只泛起微弱的光,如同他即将熄灭的信念。“是我无能……我白去河东了。” 他喃喃自语,却被弗朗西斯科点燃红衣大炮的轰鸣声吞没。
炮弹呼啸着砸入敌群,掀起的气浪混着血雾扑面而来。红衣大炮作为明军对抗后金的秘密武器,射程远超八旗军的弓箭,却对那些诡异的后金士兵收效甚微。他们从硝烟中走出时,身上的符文愈发鲜红,像是活物般扭动。柳清欢的软剑率先刺向跃上城墙的黑甲武士,剑尖触及对方肋下的瞬间,鳞片般的纹路突然浮现,竟将剑锋生生弹开。她踉跄后退半步,却在长枪刺来时旋身侧翻,软剑如灵蛇般缠住枪杆,借力荡起的裙角扫过武士面门。
沈星遥的短剑与长刀相撞,火星迸溅的刹那,虎口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住武器。温热的血顺着剑柄流下,在掌心聚成小小的血洼。柳清欢的惊呼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见她被两名后金士兵逼至墙角,绯色劲装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
“清欢!” 沈星遥挥剑冲去,却被另一名黑甲武士拦住。那怪物的刀刃擦着他耳际划过,带起一片血雾。柳清欢的软剑突然被打得脱手飞出,她却不退反进,赤手抓住对方手腕,膝盖狠狠撞向敌人腹部。在对方吃惊松手的瞬间,她捡起地上的剑,反手刺入其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却让她的眼神愈发明亮。
弗朗西斯科抄起火绳枪射击,子弹打在诡异士兵身上只溅起火星。他咒骂着扔下火枪,抄起脚边遗落的意大利长剑冲入战团,配重球上的马耳他八角十字己经磨损大半,一看就是一把很有年代的剑了。事实上,这个剑型在欧洲己经淘汰了,与骑士团本身一样被人们看做是旧十字军时代的老古董。而他在东方也寡欢郁郁,孙元化很同情他。当一名后金骑兵举刀劈向柳清欢时,勇敢的葡萄牙人从斜刺里杀出,长剑深深刺在马腿上,惊马嘶鸣着将骑兵甩落。柳清欢借力跃上马背,好似当年传说中的赵飞燕一样轻灵,调转马头冲向敌阵,裙裾在风中飞扬,宛如一面燃烧的战旗。
沈星遥左肩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半边衣襟。他看见柳清欢被三名黑甲武士围攻,软剑在她手中越舞越快,却难掩动作里的乏力,双手颤颤,敌人简首是在戏耍她一样视若无睹并不还手。记忆中王恭厂爆炸时,她也是这样颤抖着将他从废墟里拖出来,此刻却要独自面对这些怪物。随着挫败感和无助感浇透了自己,他挥剑的动作愈发疯狂,每一次劈砍都带着绝望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