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那片由绝望毒瘴构成的厚重云墙,如同从墓穴最深处一头撞进了天光。
星槎“归尘”,这条遍体鳞伤、摇摇欲坠的老船,终于撕开了最后的污浊屏障。
如同从血污泥沼里艰难爬出的老龟,带着一路风尘与无数疮痍,突兀地出现在了一座饱受摧残的城池上空。
新城。
或者说,是旧城浴火后勉强搭起骨架的挣扎之地。
曾经高大的城墙像是被啃噬过的朽木,断裂豁口处堆着匆忙垒起的沙袋和碎石,焦黑的屋脊如同荒野上残留的兽骨,无言地诉说着曾经的苦难。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
突然出现在天际的庞大阴影,惊醒了这座死寂般的城。
街道上,正在搬运焦木碎瓦的人、在临时棚屋前发愣的妇孺、倚着断壁咳嗽的老人。
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抬起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炸开了锅!
“老天爷!那…那是什么玩意儿掉下来了?!”
“船?天上…掉下来一条破船?!”
“完了完了…阎老鬼又造出什么妖孽了不成?!”
恐慌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抱头往棚屋下钻,有人哭喊着找地方躲避。
“不对…那船…看着眼熟…”
一个上了年纪、脸上带着深深烧伤瘢痕的老匠人,眯着昏花的眼,死死盯着天空那越来越近的轮廓,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它…它像不像…”
像不像当年传说中,庇护过这片大地的那艘星槎?
就在这时,伤痕累累的“归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微微调整了姿态。
破损的船底龙骨,突然无声地逸散出一片星星点点的、流动的翡翠光芒!
光点如同夏夜田野中被惊起的萤火,又似银河中倾泻的一缕微尘,飘飘洒洒,随风向着满目疮痍的大地落去。
光点接触到焦黑的土地,接触到断裂的城墙根,接触到污水横流的沟壑。
奇迹发生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片微不可闻的、密集而柔和的“簌簌”声。
落地的瞬间,那些翡翠光点仿佛找到了归宿,迅速没入焦土深处。
紧接着,一点、两点、无数点嫩得能掐出水的新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顽强地从污浊的焦土中顶破出来!
不是普通的植物嫩芽,是柔韧、如同翡翠玉髓雕琢般的藤丝!
它们纤细却坚韧,贪婪地吮吸着、缠绕着大地深处残留的腐毒气息。
焦黑的土地在以藤丝为中心迅速褪色、化灰,被新绿温柔而霸道地覆盖、净化!
断裂的城墙石缝里,干涸的水渠旁,那些细小的翡翠藤蔓顽强地钻出,如同最细密的缝合针脚,开始悄然弥合这片大地遍布的伤痕。
空气里那股顽固的腐朽气息,仿佛遇到了天敌,正在被一种雨后新泥和草木的清冽所驱逐!
百姓们彻底呆住了。
恐慌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取代。人们忘记了躲藏,呆立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那些细小的绿色在他们脚下、在他们曾经的家园废墟上,疯狂地蔓延滋生。
“活了…”有人呢喃,带着哭腔。
“地…地在活过来!”
希望如同那些破土而出的新绿,在绝望的灰烬里,悄然萌芽。
就在这片新绿开始覆盖伤痕的大地时,在新筑起的、还露着新鲜石碴的一处城头豁口处,一个干瘦的身影正拄着一根粗木棍,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爬了上来。
是王跛子。
他的脸在疾风里被刮得有点扭曲,布满风尘和惊魂未定,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站定在高处,目光死死锁住天际悬停的星槎“归尘”。
那条玉化的假腿,在他奋力爬上城头时承受了巨大的力量。
此时,或许是用力过猛,或许是心绪太过激荡,或许是…感受到某种召唤。
玉化的假腿内部,那一道道曾在药谷深处吸纳了新生星轨之力的奇异纹路,竟毫无征兆地、从内而外焕发出温润而深邃的、如同星河流淌的幽蓝光芒!
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玉化骨质,清晰可见!
几乎就在王跛子腿上星痕亮起的同一刹那
天际悬停的“归尘”号星槎,那曾艰难驱动它穿越无数风暴的引擎核心处,也爆发出了一道同样频率、同样源质的幽蓝光束!
光束如同回应,如同共鸣,穿透破损的船体结构,首射苍穹!
腿上星纹之光,船体引擎之光,在这一刻,跨越了空间,遥相呼应!
它们共同点亮了劫后余生的天空,如同黑暗航程结束时,两盏同时亮起的、指向家园的灯塔!
城头风大,吹得王跛子的破衣裳猎猎作响。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光的新腿,又看看天际回应他的老伙计,脸上的表情从愕然到茫然,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与释然的扭曲。
林见微就站在他斜后方不远,手里还握着那把擦藤瘤没用完的破布,工具包松垮地挂在腰间。
他看着王跛子发光的腿和天际的光束,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默默地、一点点地把那块破布叠成了更小更整齐的方块。
晏明璃站在城头最高的断裂石梁上。
清冷的目光扫过脚下疯狂滋长的新藤绿意,扫过那些从呆滞茫然中渐渐爆发出欢呼和哽咽的人群,最后落在那艘悬挂在破碎穹苍之下的星槎残骸上,眼眸深处的冰雪似乎被这尘光与新生冲淡了一丝。
没有鲜花鼓乐,没有冠冕相迎。
只有满城的劫后余生,焦土上的翡翠蔓延,城头上一个跛子腿上突然亮起的光芒,和破船上穿透云霄的一道光束,共同刻下了这艘残舟返航时,唯一而独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