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归尘”凝固在绝对黑暗里,像冻在墨玉中的虫子标本。
护盾过载的幽蓝电芒苟延残喘,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扭曲的金属轮廓。
舱内一张张惨青的脸。
老陈头那句“省心”的黑色幽默,还冷飕飕飘在空气里。
星槎核心突然发出一阵老牛反刍似的嗡鸣。
槎身终于稳住了,勉强悬浮。
“能动弹了?”老陈头扶着铜柱,试探着挪动发麻的腿脚。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醒什么。
林见微松开护着晏明璃的手臂,后背离开冰冷的舱壁。
肩胛骨“咔”一声轻响,他抽了口冷气。
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工具袋。
确认东西还在,他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最后两块压扁的茯苓饼。
他掰下一块塞进嘴里,腮帮子机械地嚼着,眼睛却鹰隼般扫过主控台闪烁的符文。
“能动,”他含糊地评价,“跟陷在烂泥塘里的老牛车差不多。”
把剩下的饼递给晏明璃,“垫垫?这鬼地方,饭点怕是没指望了。”
晏明璃没接饼。
她所有心神都钉在舷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
腕间净世藤印灼热搏动,像在呼唤,在指引。
她双手再次按上控制台。
净世碧光流淌而出,小心翼翼引着星槎核心那点微弱光源,像在狂风中点燃一盏油灯。
光,艰难地刺向黑暗深处。
幽蓝的光,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微弱的涟漪。
光芒所及,不再是虚无。
破碎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
巨大的、断裂的玉石廊柱,倾斜着刺向虚无雕梁画栋的飞檐斗拱,残破如巨兽啃剩的骸骨。
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只剩断壁残垣,像被随手丢弃的巨人积木,漂浮在这凝固的墨海。
仙家气象的古拙建筑,被死寂和腐朽彻底浸透——玄霄宗曾经的星宫,如今只是噬渊里一座漂浮的巨坟。
覆盖在废墟上的东西,更让人头皮炸开。
那不是寻常藤蔓。
暗沉近墨黑的藤蔓,像巨蟒褪下的、沾满粘液的死皮,又像庞大腐尸滋生的活霉斑,密密麻麻缠裹着每一块断石残柱。
藤蔓表面布满细密吸盘,如同无数张贪婪的微缩口器。
此刻,吸盘正微微翕动,贪婪吮吸着死域中肉眼难辨的、闪着磷光的星尘颗粒!
每一次吮吸,藤蔓内部都有暗红微光流淌,像病血在朽烂的血管里蠕动。
发出极微弱、令人牙酸的“簌簌”声。
“我的老天爷……”一个年轻学徒趴在舷窗上,声音抖得像筛糠,“这…这藤子…在吃灰?还吃得挺香?”
“不是吃灰,”晏明璃声音淬着冰,“是吃‘毒’。吸食星尘毒瘴的本源。这就是变异后的黄泉藤,阎九胤的‘杰作’。”她腕间净世藤印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激烈排斥着眼前彻底堕落的同源。
林见微嚼着最后一点饼渣,眉头拧成疙瘩,嫌弃地盯着那些蠕动吸食的藤蔓。
“长得忒埋汰,”他语气像在点评劣质木料,“比我家后院招腻虫的歪脖子枣树还膈应人。”
嫌弃归嫌弃,他手己极自然地摸进工具袋,掏出个罗盘似的青铜小仪。
手指飞快拨弄指针,测算着什么。
星槎在晏明璃操控下,像条盲鱼游弋在尸骸间,缓缓穿行于巨大废墟。
幽蓝光束扫过一座座死寂殿堂。
最终,定格在废墟中央一片相对“完整”的区域。
那里曾是一座主殿基座,只剩小半截残破玉石台基。
台基上方,悬浮着那个曾在裂隙中惊鸿一瞥的琉璃瓶——实体。
比虚影更巨大,更邪异。
瓶身浑浊,不是清澈,而是浸染了无数岁月的污血怨毒,呈现出令人不安的靛青色。
瓶壁上,蟠曲的藤蔓浮雕清晰可见——形态竟与废墟上吸食星尘的变异黄泉藤一模一样!如活物在瓶壁内缓缓游弋。
最触目惊心的是瓶身遍布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深处,都流淌着粘稠的、活物般蠕动的靛蓝“毒浆”。
散发出比星尘毒瘴浓烈百倍、首刺灵魂的腐朽与死亡本源!
瓶内囚禁的并非液体。
而是一团扭曲、躁动、不断变幻形态的…星光!
本该璀璨纯净的星光,被靛青瓶壁和裂纹渗出的毒浆污染、扭曲。
像被囚禁的怨毒精灵,疯狂冲撞瓶壁。
每一次撞击,都让瓶身裂纹更深,涌出更多毒浆。
所有目光被这邪异景象攫住,呼吸停滞。
“瓶…瓶子底下…”一个缩在角落擦拭星图铜镜的学徒,牙齿咯咯打颤,指向观测镜一角,“有…有东西…”
幽蓝光束应声下移,落在那残破玉石台基上。
台基中央,静静伫立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拥有人类头颅上半身,下半身却与狰狞蝎躯融为一体的怪物。
蝎躯覆盖暗沉如玄铁的甲壳。
尾部高高,蝎尾尖端并非毒钩,而是一截寒芒闪烁、形似伞骨尖刺的骨刃!
那颗头颅,依稀可辨人类五官。
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细密如藤蔓根须的黑色纹路。
双眼紧闭,如同沉眠。
最刺目的,是他袒露的胸膛正中央
一道奇异的印记,正爆发出炽烈到刺眼的光芒!
印记形状:一把撑开的藤伞!
伞骨由荆棘般的暗纹构成,伞面流淌着充满生机的碧色光华。
与晏明璃的净世藤、林见微的黄泉藤隐隐同源,却又截然不同。
它散发着强大、霸道的气息,仿佛是整个腐朽星宫、乃至这片噬渊死域的能量核心!
光芒如心脏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引废墟上的变异黄泉藤随之律动,也引得瓶内被污染的星光发出更疯狂的嘶鸣冲撞!
“蝎…蝎子精?!”老陈头声音变调,带着哭腔,“还…还长着阎长老的脸?!”
林见微手中青铜仪指针疯狂乱转,“啪”地一声,冒缕青烟,彻底报废。
他随手将这小玩意儿丢回工具袋,像扔了个坏掉的顶针。
死盯着观测镜里那蝎影胸前的藤伞光痕,他下意识按了按自己心口——黄泉藤印记正传来针扎似的灼痛,呼应着那霸道炽烈的同源力量。
“不是蝎子精,”晏明璃声音冷如万载寒冰,字字淬着恨意与凝重,“是阎九胤。他把自己的仙躯,喂给了黄泉藤的‘根’。”
她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纯净碧芒,遥遥指向残破台基上的蝎影。
“那藤伞…就是琉璃瓶的钥匙,也是这片死域的心脏。”
星槎内死寂。
只有护盾过载的滋滋声,和废墟藤蔓吸食星尘的簌簌声,交织成毛骨悚然的安魂曲。
蝎影阎九胤依旧闭目伫立,仿佛对窥视毫无察觉。
然而,就在晏明璃指尖碧芒亮起的瞬间
那蝎影紧闭的眼皮之下,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