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坍塌后的第七个黄昏,血色残阳浸透裂谷。
晏明璃赤足踏过滚烫的焦土,足底燎起的水泡渗出淡金血丝。行至河床最深的裂罅时,腕间藤纹的旧伤倏然崩裂,血珠滚进深不见底的焦黑缝隙。血滴触底的瞬间竟"滋啦"沸腾,蒸腾的赤雾中凝结出碧玉般的种籽——种壳表面浮动的星轨刻痕与潭底青铜伞轮的裂痕完美咬合,仿佛沉睡万年的齿轮终于寻到缺失的枢轴。
"地龙翻身哩!"王跛子惊叫着扑到裂缝边缘。他那条曾被虫锈蚀的金属右腿刚触及焦土,种壳骤然吸附腿面锈屑!地底深处传出沉闷轰响,千万噬灵虫尸骸如黑潮般汇聚成漩涡。虫甲在翻涌中重塑为青铜伞骨架,骨架关节处"啪"地绽出翡翠芽点。
新芽破土的第七个时辰,荒野忽起风吟。
初生嫩茎在风中舒展三片异叶:
首叶如青铜浇铸,叶脉嵌合细密的星尘齿轮,转动时碾碎空气里的焦糊尘埃;次叶似莹玉雕琢,叶缘垂挂露珠般的虫卵,卵膜内金翅若隐若现;末叶通体剔透如冰魄琉璃(源自星尘瓶本源),叶肉经络间浮动着微缩的《安土谣》音律符。三叶交辉的光晕扫过焦土,龟裂的大地竟烙出环形沃野,新翻的泥土蒸腾起雨后般的潮气。
张老五双膝砸进新泥:"求仙师赐名!"他皲裂的指腹擦过叶尖光晕,掌心的老茧倏然蜕为婴儿般的肌肤。沃野中央那颗劫后幸存的桃核突然爆响,裂口瞬间结出青金色的硬果,果壳纹路竟与青铜叶的机械脉络分毫不差。
破晓时分,七百道身影在霞光中竖起界桩。
老农肩扛的桃木桩插入环形沃野边界,桩顶铜钉迎着晨风嗡鸣。王跛子铁脚踏碎顽石,嘶吼如夯地重锤:"根扎九幽稳,藤名'厚土慈心'——!"七百道声浪撞进铜钉钉身,藤苗三叶剧颤——青铜叶齿轮轰然疾转,碾碎的星尘洒作金粉;琉璃叶的音律符离叶飞舞,化作濛濛光雨;垂挂虫卵的玉叶突然破裂,千百只金翅甲虫破卵腾空!
光雨淋在赵清虚道袍的刹那,玄霄宗云纹被藤蔓缠绕覆盖。藤丝在锦缎上蜿蜒游走,拓印出张老五手掌斧劈刀刻般的沟壑——人皮上的共生阵图在此刻觉醒。
暮色熔金之际,藤苗投映的光壁骤起波澜。
琉璃宫残存的碎瓦在影壁上沉浮,瓦砾渗出星尘凝成巨瞳。瞳孔深处映出阎九胤枯槁的面容——他裹挟残魂的暗色菩提子正发出暴戾尖啸!灵识触手撕扯藤影的刹那,玉叶飞出的金翅甲虫忽如闪电啄噬,每一击都撕下缕缕暗气。
"逆种噬主!"虚空炸开凄厉痛吼。被声波震碎的甲虫身躯里溅出琥珀浆液,浆液在影壁上流淌成偈:
慈心藤蔓处,万毒化春风
影壁视角骤转,掠过林见微沉默的身影。他怀中的合璧伞伞尖轻移,一滴飞溅的虫浆坠向伞骨。浆液渗入木质裂痕时,新芽自伞骨旧伤处萌发,叶脉与沃野中的母藤同频闪烁。
星河低垂的子夜,藤苗迸发神迹光潮。
三主叶垂落万道光丝:青铜叶的金丝扎入焦土,凝结成齿轮旋转的耕犁,犁过之地瞬间翻涌金穗稻浪;玉叶的银丝拂过腐臭运河,浊流退散见清潭,枯骨沉处生香藕;琉璃叶的七色丝线没入修士眉间,赵清虚灵台澄明,未唱完的《安土谣》忽添十八章新词!
张老五家的秃尾老黄狗滚入光幕。秃尾处绒毛丛生,新生的毛尖浮现星轨刻痕。每道星轨亮起的瞬间,藤根便在地脉中暴长十丈——虬曲根须如玄蛇钻透岩层,首刺琉璃宫旧址深处!
破晓前,根须刺入琉璃宫地底密室。
晏明璃循根脉潜至地渊,见须尖刺穿半枚腐化菩提。果核"咔嚓"裂开,靛蓝色毒脓喷涌而出!毒液浇灌根系的刹那,玉叶正中现出墨斑,一条蝎尾状毒藤破叶而出!
"因果终偿!"毒藤缠上晏明璃左腕的旧创,藤纹疤痕骤然发黑。当蝎尾毒刺扎向心脉之际,合璧伞尖破空贯入毒藤七寸——伞面双藤星纹灼灼放光,毒液竟在圣辉中淬炼为三滴澈露!
清露坠入晨光,在焦土烙出三枚永恒印记:
首印似伞枢陷落,光纹内农械自行耕作,麦粒落入息壤即化碧涛;次印如剑穗坠地,垂落的丝缕伸展成河网,淤塞百年的水脉豁然通畅;末印若琉璃瓶倒扣,瓶内浊浪间浮着阎九胤最后的面影——他枯指抚过残藤断桩怔忪:"逆子……亦承吾血?"
虬根忽裹三枚露印。印记在根脉深处熔铸为青铜碑体,碑身浮凸的初代藤纹在晨光中流转。当第一缕朝阳掠过碑顶时,巨影延伸如江河——河道分岔处,三枚露印化作青石码头。
石面水痕消散后,天然石纹蜿蜒成箴言:
慈心渡孽海
厚土即归舟
地渊深处传来微不可闻的裂响。
腐化菩提的残壳里,半根蝎尾毒藤正悄然缠上新生藤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