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碧居雅间
晨光劈开并蒂莲绢纱,在青砖上投下碎金。
老鸨王刘氏半跪雕花桌旁,金护甲刮擦桌面的声响像锈锯拉木。
她缠枝纹裙裾沾满灰尘,自捕快踹门而入便僵成木雕,血腥味混着沉水香往嗓子眼里钻。
沈默倚着半开的木门,拳套上的晨露在光线下碎成星子。
仵作蹲在炕边,银针扎进死者手腕后摇头:“没中毒。是伤痕致命。”
炕头胭脂盒翻倒,暗红粉渍在青砖上洇成不规则的疤。
“黑斗篷啥时候进的屋?”
苏战铁尺磕地惊飞麻雀,老鸨猛地抬头,眼角余光扫过捕快周大叔:“戌时三刻…… 翠玉刚换了月白羽纱裙,那人就掀着斗篷进来了,十两银子拍在桌上,连脸都没露……”
仵作掀开死者后襟,指腹碾过伤口:“命门进剑,劲力透体 —— 没十年横练办不到。”
他又捏住青紫脖颈,指节发白:“喉骨碎成十七块,真够狠的!”
孙震刀柄撞得铜香炉叮当响,老鸨肩膀一缩:“就剩片碎绸缎,上哪儿追?”
赵虎扒拉炕沿碎布抬头:“不劫财不劫色,为啥下死手?”
周大叔碾碎脚下胭脂,靴底红粉像血:“门窗从内闩死,凶手长翅膀飞的?”
王刘氏身子一晃撞翻桌子,茶盏碎成齑粉。
她盯着炕上尸体突然哽咽,指甲掐进掌心:“亥时末牌去催房钱,门闩得死死的,撞开就见……”
沈默忽然注意到窗棂槅扇合着却歪了半片木榫,轻推之下竟应手而开 —— 内侧木闩被齐根削断,断口卡着半片靛蓝布絮。
沈默拳套流云纹,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王二麻子。
这人平日总色眯眯盯着翠玉,没少花钱捧场,襟口栀子花瓣随呼吸轻颤。
重瓣莹白凝露,衣摆却飘着权贵沉水香,市井汗味混在其中说不出的古怪。
“回府衙!”
苏战踢开碎瓷片,靴跟碾碎地上花瓣。
王二麻子慌忙整理衣襟,那片栀子重瓣却滑进砖缝,晨露在阳光下晃了晃,灭了。
沈默经过时,沉水香里的一丝汗味像根细针扎进心里。
府衙花厅
蒋知府案头茶盏随踱步轻颤,苏战呈上染血绸缎:“大人,想请林风带‘疾风’追踪。黑斗篷能削断拇指粗的门闩,武功至少二流,还懂伪造密室 ——”
“饮碧居层层眼线,能摸进去杀人还能顺着梧桐树脱身。”
蒋知府指尖敲了敲桌案,阴影在屏风上晃成刀:“让林风先查近三月龙江府所有靛蓝布料流向,尤其带暗纹的。再调城防图,查戌时三刻到亥时末牌各城门出入记录。”
他忽然压低声音:“黄同知今早过问案情,说要‘协助追查玄阴教余孽’—— 这案子,怕是要扯出萝卜带泥。”
日头西沉,夜色渐浓。
龙江府暗流翻涌,另一波势力悄然开始谋划。
镜湖舫?湖心阁
夜露凝霜,镜湖银鳞闪烁,湖心阁雕花窗映出两道人影。
楚烟罗倚着朱漆栏杆。
腕间银铃随夜风轻颤。
“反击来得好快。。”
她手腕翻转,一方沾血白布轻飘飘落在案上。
上面拓印着五瓣梅花状指痕,“翠玉的死状,分明是“幽冥爪”所致。”
楚孤鸿负手立在烛影深处。
玄色大氅无风自动,腰间短剑泛着幽冷的光。
他扫过龙江府舆图,冷笑一声:“玄阴教这是公然挑衅朝廷!”
“隐鳞卫岂容宵小放肆?”
湖面忽有夜鸦惊起。
啼声刺破寂静。
楚烟罗指尖捏紧白布。
银铃骤然急响:“翠玉潜伏饮碧居多日,好不容易探出黄承业与私盐案的关联。”
“如今却……”
“断不了。”
楚孤鸿突然抽出短剑,剑光映得窗纸发亮。
“玄阴教越是急躁,破绽便越多。”
“传令下去,启动‘鳞影’暗探网。”
“龙江府内但凡形迹可疑、擅使毒功之人,一律留活口。”
“活口?父亲向来不留后患。”
楚烟罗挑眉。
“这次不同。”
楚孤鸿剑刃轻颤,目光落在舆图上前日沈默击杀周不二的主展台位置。
“那小子的《惊雷腿》三式爆发力极强,‘雷影穿林’能瞬间追上二流轻功。”
“但修炼《莽牛劲》突破境界时,身法会变得迟缓,虽腿劲刚猛,转身却缺巧劲。”
“苏战之女苏清瑶,内壮初期境界,她的‘流云步’刚好能补其下盘不足。”
“明白了。”
楚烟罗松开绢帕,任其飘向湖面。
“我这就去知会苏捕头,府衙清查命案,正缺苏姑娘这样心细的帮手。”
楚孤鸿轻叩剑鞘,难得露出调侃之意:“那丫头上次送参汤,在门口就首往沈默房里探。”
“倒比回自己家还熟络。”
“你去传话时,可得让她收敛些,别到时办案时只顾着给沈默递帕子。”
楚烟罗忍俊不禁,银铃轻响:“父亲就会打趣。”
“苏姑娘认真起来,连您的暗卫都未必能比。”
湖心阁外,水波拍打着木桩,惊起满湖星芒。。
楚烟罗望着父亲鬓角的微霜。
忽然懂了 —— 沈默的公门身份是明处的盾。
苏清瑶的关切则是暗处的绳。
既能捆住玄阴教的爪牙,也能勒紧黄承业的脖子。
桨声碾碎满湖星碎。密信乘着夜雾驶向江州,像一枚投入深渊的问路石
楚孤鸿指尖划过舆图上沈默的名字,指尖在 “龙吟破云拳套” 的朱砂标记上顿了顿。
这盘权谋之棋,或许终要靠这对刚柔搭档 —— 在公私明暗的夹缝中,劈开真相的裂痕。
隐翠轩密谈
雕花槅扇半掩,竹影摇曳。
檐角铜铃轻晃,细碎声响融入蒸腾的茶香。
吴通判端坐,目光落在上座的中年人身上,开口问道:“长史大人让您带什么话?”
他垂眸间,扇面上的“清正廉明”在茶水中漾动。
中年人指尖着盏沿,青衫襟前的云纹暗绣若隐若现,身后屏风上的墨竹在烛火下似在屏息。
“大人说,玄阴教最近闹得凶。”
中年人轻吹茶沫,三枚铸着双鹤纹的银锭顺着乌木茶案滑来,停在翠玉茶宠旁,“鹬蚌相争,咱们才能稳坐钓鱼台。”
吴通判嘴角微勾,茶针在指间转动半圈,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学生明白。北码头的眼线己放出口风,五日后官盐押运…… 定能让他们撞个正着。”
说罢,他将茶盏重重搁下,青瓷相击,惊得梁上绣眼鸟振翅。
中年人面色微凝,放下茶盏,杯底在茶巾上洇出深色水痕:“蒋知府最近查得紧。”
吴通判用茶巾擦拭杯沿,脸上笑意不减,窗外茉莉香与后厨焙茶的焦香飘入,却掩不住他袖口翻涌的伽楠香。
“黄承业昨夜在留香阁饮了‘醉仙酿’,他的漕运账本…… 明日便会‘意外’多出些玄阴教的蛛丝马迹。”
他边说边往两人茶盏续水,蒸汽模糊了对方的面容。
这时,竹帘外卖花声掠过。
中年人起身,衣角不经意扫落茶案上的翡翠茶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月洞门外。
吴通判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落回渐凉的茶汤。
茶面浮着的银毫折射光芒,恰似案头银锭的冷光,又如同墙上《寒江独钓图》中渔翁钓钩上那若有若无的寒光。
窗外,茶博士敲响二更梆子,焙茶的焦香与伽楠香交织,弥漫回廊。
吴通判盯着案头银锭,指腹着扇坠翡翠,心中暗道:长史大人要借玄阴教牵制蒋知府,而自己要在这场博弈中保住乌纱帽。
那方 “清正廉明” 的折扇静静搁在茶案,扇面在烛光下泛着讽刺的光。
此刻,一道黑影悄然掠过隐翠轩的屋脊。
朝廷的腐败与阴谋,勾连江湖的明争暗斗,两股浊流轰然相撞,让龙江府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铁锈味。
每个入局者,都将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