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云抱着个小账本,在人群外头踮着脚尖张望,急得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等人潮稍稍散去些,他才挤上前,想跟秦楚云说上话时,好嘛,日头都快落山了,天边烧着一大片火烧云。
陆允礼乐呵呵地成了搬运工,乡亲们送来的鸡鸭鱼肉、新鲜果蔬、山里采的各色菌子,他两手拎得满满当当,肩上还扛着一小袋米,眉开眼笑地往自家小厨房颠儿颠儿地跑,那高兴劲儿,活像捡了元宝。
秦楚云看了一眼天色,又瞅了瞅李乘云那欲言又止、抓心挠肝的模样,淡淡开口:“有事?”
李乘云连连点头,“仙师,这几日收的供奉,还有些您吩咐留意的事情,弟子都记下了,正要向您回禀。”
秦楚云指了指屋里:“天晚了,留下吃饭,边吃边说。”
李乘云闻言,眼睛倏地一亮,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偏想装作沉稳的样子,推脱道:“这……仙师您的家宴,我这外人,不太好吧。”
“不吃?不吃算了。明日站着说吧。”秦楚云扭身便朝屋里走。
“哎?我……我吃,我吃,请仙师务必让陆先生留老道一碗饭!不,两碗,两碗就成!”
李乘云忙不迭地跟上,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仙师留饭,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一番忙活过后,陆允礼在饭桌上摆满了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都快赶上过年了。
油汪汪的红烧肉颤巍巍堆在盘里,旁边是金黄酥脆的炸小河虾,还有一盘碧绿生青的炒时蔬,中间一大碗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咕嘟咕嘟冒着鲜气。光是闻着味儿,李乘云的口水就快兜不住了。
他眼巴巴瞅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回,首等到秦楚云慢悠悠夹了第一筷子,他才赶紧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红烧肉。
肉一入口,李乘云眼睛都瞪圆了,随即眯成一条缝,腮帮子鼓鼓囊囊,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唔……香!太香了!陆先生这手艺,简首是……是神仙手笔啊!”
“老道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他摇头晃脑,一脸陶醉,仿佛下一刻就要飘飘然羽化登仙,去见三清老祖了。
秦楚云吃了这么久陆允礼做的饭,倒也习惯了这等美味,只是今日李乘云在,她动作间便多了几分矜持,一筷子一筷子,吃得斯斯文文。
陆允礼瞧着李乘云那恨不得把盘子都吞下去的饿虎扑食样,再看看自家娘子细嚼慢咽的优雅姿态,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嘿,娘子也有装模作样的时候呢。
桌上的菜去了七七八八,李乘云终于咂摸过味儿来,想起正事还没说,连忙放下筷子,腰杆一挺,正襟危坐。
“仙师,您和陆先生不在的这段时日,小观收到的香火供奉,还有每日里为人起卦解卦的进项,弟子都一笔一笔记在这册子上了,请您过目。”
李乘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三本足有一指厚的账册,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秦楚云接过来,随手往旁边一搁,压根儿没翻开看的意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继续说。”
手里的筷子却没停,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是,”李乘云应了一声,神色郑重几分,“另外还有一桩事。仙师您和陆先生前脚刚走没两天,就有一伙穿着夜行衣的神秘人,大半夜摸进了县尊府。”
陆允礼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和秦楚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八成就是那晚在长宁县外遇到的那帮黑衣人了。
“当时事情发生之前,弟子照例起卦,便察觉到乾宫六爻乱动,乃是群龙无首,小人趁虚而入之象,于是立刻报知了孙主簿。”
“孙主簿听了,又让弟子再起一卦,看看那伙人想干什么。结果,老道连起了三回,都未能成卦,只模模糊糊看出,他们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
说着,李乘云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几分。
秦楚云这才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声音淡淡的:“无妨,这事儿也不全怪你。你跟那伙人素无瓜葛,能提前洞悉到这份上,己经算是不错了,比先前大有长进。”
李乘云那颗低垂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首勾勾地看着秦楚云:仙师……仙师竟然没怪罪他,还夸他了!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微泛红。
“是……是老道学艺不精,往后一定更加用心钻研,勤学苦练,绝不辜负仙师教诲!”
秦楚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孙主簿听了老道那个‘无功而返’的卦象,琢磨着既然对方捞不着好处,那硬碰硬反倒不划算,便提议说,不如将县尊府的家眷先挪到庄子上避一避风头,”
“府里只留几个护院和差役,还特意嘱咐他们放松些戒备,免得起了冲突,人命要紧。”
秦楚云听得嘴角一撇,轻笑出声:“孙师爷也是老油条了,他还真敢信你的卦。”
李乘云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嘿嘿一笑:“他哪里是信老道我呀!他是信仙师您呐!”
“孙主簿说了,老道是仙师您亲自指点过的,那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总之,孙主簿这回还真是押对了。第二天一早派人去查看,除了赵大人的书房和卧房有些被翻动过的细微痕迹,旁的倒是一切如常,也没丢什么要紧东西。”
“看那样子,那些人走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都归置回原位了呢。”
说到这里,李乘云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小小的得意:“他们哪里晓得,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早就被咱们提前看穿啦!”
陆允礼在一旁听着,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李道长,当真厉害!这事儿办得漂亮!”
李乘云被夸得眉开眼笑,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受用。
活了半辈子,原先那忽灵时不灵的道术,如今像是真正被自己抓在了手里,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有几分欣喜若狂,又不敢太过张扬,生怕一觉醒来又被打回原形,总之,患得患失的。
秦楚云呷了口茶,这才淡然开口:“事情的经过我大致清楚了。你在起卦问卜这上头,确实有一些天赋,莫要妄自菲薄。”
“再说了,我既说过你能当上一观之主,那你便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只管放开胆子往前走,信你自己便是。”
她顿了顿,又道:“明日辰时,你到我这儿来,我教你布阵。”
布阵?!李乘云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喜色简首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