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走到陆家门口,目光在略显寒酸的院门和里面热闹的景象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皱,但很快又恢复了客气周到的神情。
他朝着院里嗑瓜子的大婶们拱了拱手,脸上堆起和气的笑容:“敢问诸位大嫂,此处可是秦仙师府上?”
“是这儿!是这儿!”一个眼尖的大婶连忙放下瓜子,热情地应道,“仙师在屋里头呢!”
中年人闻言,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他整了整衣襟,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
“永安县沈家管事,沈禄,特来拜访秦仙师!”
沈禄朝着屋内朗声通报,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清晰又不显突兀。
秦楚云撩开门帘,走了出来,目光淡淡扫过沈禄和他身后的礼物。
“沈家?”她歪了歪头,在脑海搜寻这个名字,“不认识。”
不等沈禄开口,院里嗑瓜子的大婶己经抢着接话:“哎哟,仙师,永安县那个沈家啊!开大布庄的那个沈员外嘛,有钱得很!好像叫什么……”
另一个大妈也连忙点头:“沈万山!我娘家侄子的表姨夫就在他家铺子里做过活计!听说啊,他跟咱们县的孙师爷,年轻时候还是同窗呢!”
秦楚云眉梢微挑,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声音却没什么起伏。
“哦,原来是孙师爷的同窗。这事儿我好像听孙师爷提过一嘴,只是……”
她眼皮懒懒一撩,看向沈禄,“你们老爷,不是嫌我年纪小,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吗?”
沈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堆着的笑差点没挂住。
这位仙师说话也太首接了,是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心里憋着气呢?
院里的街坊邻居们一听这话,瓜子也不嗑了,一个个瞪圆了眼睛。
“啥?嫌咱们仙师不靠谱?”
“嘿!他沈家算老几啊?敢挑我们仙师的理?”
“就是!咱们长宁县谁不知道仙师的本事?那浮尸案破得多漂亮!”
“有本事,找他们的仙师啊!嘿,求到咱们县来,还这么鼻子不是眼睛的!”
这些大婶大妈,平日里东家长西家短,论起口才,那是从没输过阵仗的。
这会儿听见有人质疑她们信赖的仙师,立刻同仇敌忾,你一言我一语,隔空就把那素未谋面的沈员外数落了个底朝天,唾沫星子横飞。
沈禄听着那些越来越难听的词儿,额角冷汗都下来了,背心也开始发凉。
我嘞个姑奶奶嗷!这再骂下去,他家老爷那点好不容易在永安县攒下的体面名声,怕是都要被这群长舌妇给扒拉干净了!
人精如他,哪还敢耽搁,连忙弯腰拱手,姿态放得极低:“各位大嫂息怒,仙师息怒!都是小的错,是我们老爷糊涂!老爷说了,先前是他有眼不识泰山,听信了小人谗言,误会了仙师。”
“如今他后悔不迭,己经深刻反省,特命小的赶紧送上赔礼,给仙师赔罪!”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道:“老爷还说了,也不知道仙师喜欢什么,只管开口,但凡沈家有的,绝不吝啬。”
“只求仙师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劳烦您屈尊跑一趟永安县,事成之后,必有重酬奉上!”
秦楚云没说话,转身回屋,不多时端了个大茶壶出来,又拿了几个粗瓷碗,在院里的小石桌上摆开。
她姿态优雅地提起茶壶,给那几个骂得最起劲、嗓门最大的大婶一人倒了一碗热茶,递过去。
“婶子们说累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
滚烫的茶水递到手里,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大婶们气势顿时消了大半,骂声也渐渐停了。
沈禄暗暗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只觉得后怕。
秦楚云这才慢悠悠地看向他,声音依旧平淡:“道歉就不必了。沈员外也没说错什么,我确实年轻。”
她顿了顿,“不过,看家宅风水,比寻常算卦要耗费心神得多。只要价钱给得起,我跟银子也没仇。”
沈禄一听有门儿,连忙点头哈腰,脸上重新堆满笑:“付得起!付得起!仙师放心,报酬方面,我们老爷绝不会亏待您,保管让您满意!”
秦楚云端起自己那碗茶,轻轻吹了吹:“还有一个条件。”
沈禄心头一紧,赶紧道:“仙师请讲,但说无妨!”
秦楚云抿了口茶:“去永安县路途不近,舟车劳顿,我身子弱,需要我家相公陪同照料。”
她放下茶碗,看向沈禄,“只是他如今在县学读书,前些日子才为我的事告过假,这次要去永安县,恐怕还得县里学政那边点头放人才行。”
沈禄闻言,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这算什么难事?
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好说!好说!这事儿包在小的身上!我们老爷跟县尊大人和学政老爷都有些交情,学堂那边,我去打点沟通,保证没问题!”
秦楚云点点头:“那便去办吧。等你那边事妥了,再来回话。”
她转头看向院子里等着的一众街坊,“我先给大伙儿看看,她们也等我许久了,不能厚此薄彼。”
“是是是,仙师您先忙,小的这就去办!”
沈禄如蒙大赦,生怕这位姑奶奶改了主意,赶紧招呼仆人将礼物抬进屋里放下,自己则拱着手,倒退着快步离开了陆家小院。
秦楚云对那些堆在墙角的礼物看也没看一眼,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小册子和笔墨,开始叫号。
“张大娘,您家丢的鸡,我给您起一卦。”
“李嫂子,您这手相看着……”
“王家婶子,这张平安符您拿好,贴门上。”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秩序,秦楚云坐在小马扎上,或起卦,或看相,或卖符,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街坊邻居们的各种“疑难杂症”,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沈禄也是着紧,还在学堂的陆允礼很快便收到了传话,特许陆允礼两日假,陪同仙师前往永安县。
陆允礼得了信儿,想到又能和娘子一道出门,还是去邻县,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一路蹦跶。
为了第二天能心安理得地“放假”,他愣是拖着堂,多讲了足足两个时辰的课,把接下来两天的功课都给孩子们提前布置、讲解了一遍。
“先生!饶了我们吧!”
“先生,天都黑啦!”
“我娘还等我回家劈柴呢!”
课室里哀鸿遍野,一群半大孩子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陆允礼却充耳不闻,戒尺敲得“啪啪”响。
“吵什么吵!明日后日先生有事,今日不讲完,你们想放羊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特别是豆豆、刚子,还有你,大山!你们几个底子好,用心些,说不定秋闱都能去试上一试!”
他可不管孩子们哭天叫地的,自家娘子更要陪,好先生他也要当,教学绝不能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