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两百多江东子弟,项庄虎目中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红着双眼,与季布领着剩余的西楚武士,围着擂鼓墩古墓群搜寻半夜,始终见不到罗盼与鬼面蝶的踪影,只得含恨离去。
自随州前往上郡,有两条道路可选。一是走襄樊大道,过三门峡,经宝鸡至咸阳。这条路必须经过函谷关和咸阳两处要塞,赵高爪牙必定严加封锁。灵焚重伤在身,扶苏真没把握全身而退。
第二条道是过丹江口,翻武当山,沿秦岭小路,走汉中郡,绕高奴至上郡。沿途翻山越岭,崎岖山路居多。众人武功高强,身轻如燕,自然不惧道路险峻。考虑安全因素,扶苏决定绕道汉中。
虽说会多耽搁些时日,为给灵焚疗伤多留些时间,也是无奈之举。途中扶苏以乾坤功不断输送内力,灵焚本是医家圣手,对症下药,数日之后,己能下地行走。
众人晓行夜宿,这一日抵达郧西与镇安交界处,秦岭遥遥在望。扶苏熟读历史,知道前方己是春秋时期巴国与庸国地界。
庸巴地区素来恩怨分明,巴国曾联合秦、楚令庸国覆灭,而庸国后人曾焚毁巴国盐神。食盐是这横亘在两国后裔之间最大的障碍。
两国后人常常为前尘旧事血战不休。扶苏到此经过,有心化解当地纷争,更希望他们加入纵横联盟。巴国后裔的武器制作,庸国传人的建筑技艺,都是将来安定天下至关重要的绝活。
扶苏回头问项庄:“项兄,东西都备齐了吗?”
项庄拍着胸脯说:“盟主放心,准备妥当!”他身后的三十七名勇士,每人背上都负着麻袋。
汉中郡的官道蜿蜒于秦岭褶皱之间,汉水绕着秦岭以南盘旋东去。扶苏勒马驻足,山风送来远处金铁交鸣之声。季布卸下斗笠,露出额间墨家印痕:"三十里外有血腥气,像是部族械斗。"
扶苏暗想,这庸巴地区,真不愧是战斗民族,希望事情莫要闹大,让自己提前做得准备,能有用武之地。
扶苏一行纵马急驰,杀声渐近。转过山坳,但见数百人混战于汉水河滩。西岸武士皆着靛蓝短褐,藤甲缀满虎牙,青铜柳叶剑舞作道道寒光;东岸壮汉则披玄色犀甲,肩扛丈二青铜钺,斧刃刻着方城山纹,正是古庸国图腾。
"巴人板楯阵!"项庄按剑低呼。他认出西岸武士以七人成组,圆盾相扣如龟甲,正是《华阳国志》记载的巴国战法。阵中老者高唱古调:"賨人射白虎,板楯护盐泉!"歌声激得巴人双目赤红,竟以血肉之躯抵住庸人重斧。
河滩上的雾霭早己散尽,青铜钺劈开的水珠己染成血色。申山鹤抹去溅在眼角的血沫,藤甲缝隙间渗出的冷汗浸透后背虎牙缀饰。三十步外,姜鳌峰的重甲在朝阳下泛着青铜冷光,甲胄上錾刻的方城山纹随呼吸起伏。
自秦王嬴政统一六国,设郡汉中,巴庸两地收敛锋芒,彼此相安无事。申山鹤本是巴国九世孙,父亲多年教诲,勿与庸国后裔再起争端。父亲甚至与庸国掌舵的姜怀仁结成莫逆之交,经常互相宴请,品酒作画。
前些日子,父亲病逝,姜鳌峰以子侄礼前来拜祭。灵堂之上,对自家妹妹申春水一见钟情。父亲刚刚入土,这莽汉竟然上门提亲。申山鹤勃然大怒,两人血气方刚,顿时剑拔弩张,当时未分胜负,约定在今天带着族人决一雌雄。
姜鳌峰求亲不成,恼羞成怒,一口应允。父亲姜怀仁缠绵病榻,虽百般劝阻,希望他忍气吞声,再图良策。姜鳌峰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去,带着一帮族里壮汉,准时赴约。
"九代血债,今日该清了。"申山鹤反手抽出腰间柳叶剑,剑身虎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身后三百巴人齐举圆盾,藤甲摩擦声似虎啸山林,这是巴国传承千年的板楯阵,七人成组,盾面绘有賨人射虎图。阵中老者敲响铜鼓,苍凉古调穿透水雾:"白虎衔颅骨,汉水洗仇雠!"
姜鳌峰冷笑一声,丈二青铜钺轰然插地。钺柄九枚铜铃震颤,惊起芦苇荡中栖息的夜鹭。庸国武士玄甲如潮水漫过河滩,肩甲镶嵌的磁石吸住沿途铁器,沙砾中埋着的楚箭镞、巴戈矛纷纷贴附甲面,化作狰狞鳞甲。他摘下兽面盔,露出额间墨线勾勒的悬棺图腾。庸人深信先祖魂灵栖于崖壁悬棺,每逢战事必以朱砂重绘此纹。
"当年楚庄王饥荒,我祖率军伐楚,本该饮马汉水!"姜鳌峰拔出插在沙地中的半截编钟,钟面饕餮纹间嵌着牧誓八国的盟约残片,"若非巴人背盟投楚,庸国怎会亡于三国合围?"他身后武士齐声顿钺,河床震动间,埋在浅滩下的磁石矿脉显露真容,巴人阵中顿时有七柄长剑脱手飞出,钉在庸人盾阵上铮鸣不止。
申山鹤掷出腰间盐囊,粗粝的巴盐在磁石阵中炸开青雾。盐粒裹挟磁屑形成旋涡,庸人重甲顿时滞涩难行。"清江盐泉本属巴人!"他踏着盐雾突进,柳叶剑刺入玄甲缝隙,"尔等先祖射杀盐神时,可想过今日?"剑锋挑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盐晶,坠落时竟在沙地绘出白虎轮廓。
姜鳌峰暴喝一声,青铜钺卷起腥风。钺刃刻着的《尚书·牧誓》铭文掠过申山鹤咽喉:"牧野伐纣,庸为八国之首!"他每念一句,钺势便沉一分,"看在世伯面上,吾欲求亲令妹,永结秦晋之好。来到贵府竟遭羞辱,巴人当年不过牵马坠镫之徒,安敢僭越!"
青铜钺九枚铃铛应声而碎,铃内暗藏的毒蛊化作黑雾弥漫,这是庸国巫祝以悬棺尸油炼制的"九阴瘴",触肤即溃。
巴人阵中忽起虎啸,老者割开掌心将血抹在铜鼓。鼓面白虎纹骤然鲜活,腥风卷散毒瘴。申山鹤随即掷出三枚虎牙镖,却被姜鳌峰甲胄磁石吸附。
庸国武士倏忽变阵,九人一组如移动城郭。姜鳌峰青铜钺挥砍间,竟在河滩上犁出八卦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