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没事,小兄弟多虑了。”又问道:“你是本地人么?如何称呼?”
少年眸光闪烁,支吾道:“大哥叫我小陆就成,渤海人士。”
扶苏愕然道:“那可够远的,为何流落至此?”
名唤小陆的少年眼眸低垂,声如蚊蝇道:“我上北方寻亲,路上盘缠被强人所劫…”
扶苏不胜唏嘘,盗匪横行,千里迢迢,真是难为这小娃娃了。望着少年脸上泥污,不由道:“上菜怕是没这么快,去洗把脸吧。”
不料小陆竟拍了拍身上尘土,嘻嘻笑道:“习惯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扶苏摇头苦笑。这少年虽蓬头垢面,却眉目清秀,若生在富贵人家,本该是翩翩公子。奈何生于乱世,还带个病重师父千里寻亲,真是可怜。
春寒料峭,这少年却衣衫褴褛,又饿又冻的,这一路可够呛。
扶苏解下身上玄色氅袍,披在小陆身上。
“公子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少年声音清脆,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扶苏微笑道:“听到你叫我大哥,我便想起了我的弟弟们。”说完却神色黯然:“可惜,再也无法相见了。”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大哥,你真是个好人。不过,我却没有你弟弟好,偷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
扶苏轻轻摇头:“人无完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纪轻轻,讨点吃的算不得什么。”
“大哥你是路过吧,我在这待了三天,还是第一次见你。”少年歪着头,眼神中透着一丝好奇。
扶苏点头道:“我从北方来,要去咸阳找个朋友。”
“这朋友是个女的吧,”少年揶揄着,猛地瞪大眼睛说:“以大哥的人品,这女的定然非常漂亮。”
扶苏微微一笑,这娃儿人小鬼大,倒是一猜一个准。
小陆盯着他,眼睛骨碌碌乱转,道:“大哥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此时小二将各式菜品端上桌来,珍馐美馔水陆毕陈,顷刻异香扑鼻。
扶苏斟满两杯黍酒,招呼道:“小陆,吃饭。”
少年拿起筷子,似乎有些不爽,每盘菜均是浅尝辄止。气鼓鼓地不是嫌这个菜咸了,就是那个菜火候太老。
扶苏心头剧震,这少年挑三嫌西的毛病,和小妹阳滋公主真是如出一辙。
回头一想却又暗自好笑,小妹是皇宫长大,习惯了锦衣玉食,挑剔一些情有可原。这小子刚刚尚且偷馒头,可谓饥不择食,如今却挑肥拣瘦的,实在不可理喻。
少年见扶苏吃得不亦乐乎,更是来气,大声嚷道:“小二,过来找钱。”
店小二屁颠屁颠跑过来,少年拿着筷子蘸着酒水在桌面算账:“在我家乡渤海,这桌酒菜收费是铜钱二十铢,看你临时置办,又忙前忙后的,付你五十铢无话可说吧。”
小二讷讷点头,本以为捡了个天大便宜,却不料这小乞儿斤斤计较,只能自认倒霉。
少年瞪大双眼,说:“那金饼重十五克,按大秦计量律,每克值钱十九铢。至少估价两百八十铢。快快找钱。”
少年却不知,皇宫赏赐军功的金饼,比普通市面通行的要重五克。方才外出置办菜品,小二己将金饼换了铜钱三百五十铢,此时听少年意思只须找回两百三,心头暗喜,乖乖地从怀里掏出十九串半两钱,每串十二铢,交到扶苏手上。
扶苏将铜钱尽数推到小陆身前,道:“多亏小兄弟算无遗漏,不至于给旁人中饱私囊。这是你的功劳,请收下。”路途遥远,他可不希望小陆再偷馒头度日。
少年也不客气,嬉笑着收入囊中。
酒足饭饱,扶苏找店家要来笔墨竹简,写下“请侯爷代为寻亲”七字,交到少年手中说:“小陆,到了上郡,你持此信物去兵营找王离将军,他认识我笔迹。寻亲之事有他帮忙,必定轻而易举。”
写字时扶苏心想,这竹简真不方便。等办完了大事,得在全国推行造纸术。穿越前他有亲戚开纸厂,那套工艺他可以说驾轻就熟。
离别在即,少年送出店门,眼中泛起泪光,道:“大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请我吃大餐,又解囊相助,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恩公!以后上哪去找你?”
扶苏想不到这精灵古怪的小娃娃竟然是至情至性之人,心中有些感动。他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道:“萍水相逢,些微小事何足挂齿!你叫了好几声大哥,我心足矣。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正要上马,少年却扯住他衣襟,泫然欲泣道:“大哥,你带我去咸阳吧!我会洗衣,还会做饭,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扶苏生气道:“你不是有师傅在客栈吗?那可是病重之人,怎能弃之不顾?”
少年嘟嘴道:“那是骗馒头店家的好不好!哪有什么师傅。你这傻…大哥这么容易上当受骗,我才不放心你孤身赶路。”
扶苏哑然失笑,想不到自己堂堂大秦长公子,竟然相信这小鬼的谎言。望着宽大的氅袍裹着少年瘦小的身躯,有点不伦不类,不由上前抓起衣领将其收拢,忽然发现这小陆喉结尚未长成。不由苦笑,自己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这小娃娃尚未成年,哪知道前途凶险,留在身边只怕会无辜丧命。
“小陆,别说傻话。若真想见我,找到亲人后就留在上郡,去王离将军身边找个事做。我若平安归来,必去见你。”
少年怫然不悦,赌气道:“你不带我去,那这马得送给我。上郡路途遥远,走路去只怕脚都要烂掉。”
“行行行,这马送你。”扶苏无奈,遇到这种缠人的小孩,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大不了去集市重新挑选一匹。
少年翻身上马,却不道谢,自顾自扬长而去。
扶苏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小陆不辞而别,他自然不会计较。这少年行事古怪,难以捉摸,自己有太多事要做,实在是没有时间与精力照护周全。
这样也好,一别两宽。但愿小陆早日寻到亲戚,莫再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