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殴了强敌，王离出了口恶气。军医为他处理包扎左腿伤势时，这戎马一生的侯爷，竟呲牙咧嘴笑得像个顽童。
王离一瘸一拐走入军营，扶苏心情沉重，将先帝遗诏递了过来。
烽燧内的炭火被穿堂风扯得东倒西歪，王离捏着诏书的手指关节泛白。黄绫绢面上的"与丧会咸阳而葬"七字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映得他满脸沟壑如塞外山峦般起伏。
"他奶奶的赵高..."王离爆着粗口：“竟敢违抗先帝遗命，这是谋朝篡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撕开战袍前襟，露出胸口猛虎刺青，"当年剿灭齐国余孽，先帝龙颜大悦，封赏赐爵武城侯。当时指着这纹身命我，须终生守护大秦疆土。"他不顾左腿伤势，双膝砸跪于地，斩马刀横举过顶："王家十万琅琊军五千飞马卫，愿为长公子效犬马之劳！"
段红尘正偷喝马奶酒，呛得首捶胸口："你们边军效忠都这么...咳咳...惊天动地的？"
扶苏搀起王离，简单说了蒙毅得救后往九江郡联络旧部之事。说完解下鱼符递过去，青铜符身还带着体温。
王离将诏书缺角与之印证，果然严丝合缝。受伤时毫不在意的将军突然哽咽："陛下第二次东巡那年，亲手将此符赐予蒙毅上卿，说'见符如见寡人'，那一天，文武百官皆亲眼目睹。”
扶苏拍了拍王离肩膀，有些尴尬道：“沁儿她…”
出发去咸阳时有王沁随同，如今却没能一起回来，这事还真不好交代。
窗外暴雪拍打窗棂，王离转身从箭囊夹层抽出匹薄绢，绢内裹着支精致狐毛竹笔。火漆印着琅琊王氏家徽，边角被血渍晕染成暗梅："舍妹上月托商队捎来的，说见到公子代为转交。"
扶苏长舒口气，原来此事王离早己知晓，倒是毋须多做解释了。他指尖发颤，薄绢上仿佛还余留着王沁的体香，娟秀的字迹跃然其上：
【兄长安好：
见字如面！
父亲将我禁足琅琊旧宅，不许小妹重返边关。此后无法常伴左右，请兄长善自珍重！
塞外苦寒，可还饮得惯马奶酒？小妹上月随父亲围猎，猎得白狐两只。本想给兄缝个护膝，奈何父亲将狐皮充了军资。倒是留了些尾毛扎成笔杆。兄长若见到公子，请代为赠予。那呆子上次在云中郡修制军律，竟用狼毫蘸墨，真感觉费劲。
听闻公子北上，夜夜辗转难眠。前日校场比武，失手劈断父亲爱弓。他骂我'女大不中留'，却不知我是念着公子说过'强弓易折'的道理。】
段红尘愕然道：“王沁都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绕道北上，她上哪听闻的？”
王离笑道：“琅琊王府，耳目遍布天下。殿下经汾阳道，过平遥城，越吕梁山，这一路，若不是琅琊部属睁只眼闭只眼，途中哪有如此顺利。”
扶苏若有所思，继续往下看去：
【…咸阳今冬多雨，庭前老梅竟开了双色花，摘了半瓮泡酒，待来年...】
段红尘凑过来念出声："待来年...哎哟！"扶苏肘击他肋下，耳尖微微泛红。王离假装擦拭斩马刀，刀刃上映着满脸难以掩饰的笑意。
【兄长莫笑！先帝昔年赐婚，妹尚年幼，无论为妻为妾，此生己许公子，终身只许公子。公子发妻早逝，而今孤苦伶仃，兄若能随侍左右，还望周全看护。】
烽燧顶忽然砸落雪块，羊油灯骤暗复明。扶苏抚过信上晕染的墨痕，恍惚看见王沁伏案写信时，珠泪滴在"公子"二字上的模样。
段红尘憋笑憋出猪叫，被王离踹出烽燧铲雪。怀里摸出个褪色香囊："舍妹捎给公子的，说是...说是驱虫。"锦囊里滚出颗金瓜子，刻着"平安"二字，分明是女子贴身之物。
扶苏握紧香囊，脸皮隐隐发烫。王离解下腰间酒囊猛灌："舍妹七岁就能开三石弓，十二岁随我剿匪，杀人都不眨眼的主儿..."他忽然压低嗓音，"上月父亲传来家书，说我妹子夜里梦呓，喊了二十三声扶苏。"
段红尘顶着满头雪沫蹿进来："二十三声？老子赌两坛烧刀子，都尉至少说了三十二..."话音未落，王离的刀鞘己敲在他天灵盖上。
"云中郡传来烽火示警，匈奴近日恐有异动。"王离摊开染血舆图，说："马贼本是心腹大患，如今受到重创，定能消停一段时日。请殿下留守上郡，末将去云中郡襄助蒙帅。”
扶苏摆手道：“侯爷有伤在身，不可妄动。留在上郡安心养伤吧。”
王离正想辩解，扶苏沉声道：“毋须多言，就这么定了。本公子有要事需面见上将军，正好去趟云中郡。”
夜半风啸如鬼哭，段红尘抱刀倚墙而眠。扶苏就着炭火重读家书，发现薄绢背面另有玄机，透光可见蝇头小楷："庭梅又绽，待君撷英。"
扶苏痴痴望着，心中百感交集。穿越前他碌碌无为，孤身在横店打工谋生，男女情事只敢在梦里幻想。他老家本在赣西北的乡下农村，父亲早亡，高中毕业时母亲也因病去世。他愣是靠着勤工俭学完成了学业。
可惜毕业后，没靠山没家底，加上没房没车没工作，从没有女人正眼瞧过他。
到了大秦乱世，他忽然发现，原来有女人默默地思念与牵挂，这种感觉竟然这样奇怪。
这种滋味，像炎夏的一杯凉茶般清爽，像寒冬的一抹阳光般温暖，还像…午夜梦回腹中饥饿时，家乡一碗热气腾腾加了炸肉的汤粉，那样的惹人遐思还有点欲罢不能。
说起午夜梦回，旁边倒真有一位，段红尘醒来时看见扶苏发呆，不由偷瞄了一眼，笑得在草席上打滚："都尉大人好文采，又是千里送笔，又是待君撷英！"
扶苏靴子飞起，精准命中他后脑勺。
段红尘望着军营外漆黑的夜空，嬉皮笑脸嘟囔："等杀回咸阳，非得让都尉大人给老子也做件狼皮护腰，若是不答应，哼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