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走近陆玄,道:“扶苏叩见前辈,墨家恩德,永世难忘!”
陆玄单手一托,虽有伤在身,雄浑内力却沛然莫御,扶苏想要下拜的身躯,顿时止住。
陆玄道:“公子无需多礼,抵御番邦,抗击匈奴,本是墨家传承。”
扶苏担心道:“罗盘蛛网无孔不入,前辈身体欠安,此地不可久留。”
陆玄道:“公子意欲何往?”
扶苏搀扶着柯泰山,道:“胡亥无道昏君,滥杀功勋大臣。咸阳就算是刀山火海,扶苏也要闯上一闯。”
陆玄道:“要入咸阳,先要疗伤。公子请随老夫去个地方。”
自长安向东,众人纵马急驰,进入秦岭山脉的一条支脉。
扶苏记得,几百年后,诗圣杜甫到过这地方,曾作《灵湫诗》为证:
东山气鸿蒙,宫殿居上头。君来必十月,树羽临九州…
这首诗最后两句是:浩歌渌水曲,清绝听者愁。
扶苏、陆玄、柯泰山三人均有伤在身,而咸阳李斯、冯劫危在旦夕,救人之事一筹莫展。
此时正当七月,大雨过后,天色放晴。
渌水河畔渔舟唱晚,歌声远远传来,扶苏眉头紧锁,秋色涌入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
进到一处峡谷,陆玄下马步行,扶苏搀着柯泰山,紧随其后。
柯泰山受了很重的内伤,陆玄替他疏通了几处经脉,勉强能够行走。
陆玄博学多才,沿途采挖了不少草药,绕过两处峭壁,到了个宽约数丈的山洞中。
摸到一块凸起的方石,陆玄默运玄功,伸掌按下——
“轧轧”声响起,石壁后出现条甬道,黑暗的山洞中,闪烁起夜明珠的光辉。
扶苏想起骊山地宫里面,夜明珠也是不计其数,心中暗想,秦朝时期的宝物倒是真多。
俟众人进得甬道,陆玄闪身而入,按下另一个开关,石壁又恢复了原状。
七弯八拐的不知走了多久,己至甬道尽头。
陆玄移动一颗石笋,轧轧声起,露出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
众人依次走出洞来,却见空山寂寂,星月漫天,己经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
虽己入夜,空气中却弥漫着花草清香。
扶苏抬眼望去,静谧的山谷正中,并排着八座坟冢。
山谷的花前月下,凸现着排列整齐的气派坟冢,显得特别诡异。
扶苏燃起火把,自右而左朝墓碑看去:
远祖献侯赵献子之墓;
太祖父烈侯赵籍之墓;
烈祖父敬侯赵张之墓;
天祖父成侯赵种之墓;
高祖父肃侯赵语之墓;
曾祖武灵王赵雍之墓;
祖父安阳君赵章之墓;
先考赵平老大人之墓;
令扶苏悚然惊诧的是,这八块墓碑,全是战国时期赵国的君主灵位。
所有墓碑的落款,均为孤哀子赵高立。
落款时间却是秦王政元年。
扶苏知道,这个时间,后世称之为公元前246年,那时候父亲嬴政仅仅只有十三岁,却是开始执政的第一年。
令人不解的是,那个时候,赵高并未掌权,他又怎能将赵国的历代君主,移冢至秦岭地带?
这里是秦国龙脉所在,莫非,从那时候起,赵高这位赵国皇室的旁支子弟,就开始在下一盘大棋?
扶苏疑惑的目光投向陆玄。
如此隐蔽的所在和奇妙的机关,陆玄竟然了如指掌。
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有他能说得明白。
扶苏的目光在八座森然坟冢与陆玄脸上反复游移,火把光影在石壁上跳跃如鬼魅。
陆玄正给柯泰山受伤的肋骨敷药包扎,他没有抬头,抚摸着石壁上一道几不可辨的墨线刻痕,声音沉缓如古井:
“此地机关密道,连同这些赵国先君坟冢,皆出自吾师——墨家第七代钜子,光涯子之手。”
他指向最末那座“先考赵平老大人之墓”:
“公子可知,为何八块墓碑,唯独赵高之父,没有王侯爵位?”
扶苏穿越前熟读《史记》和《战国策》,对赵国的历史自然明瞭。
只是,在这满腹经纶的墨家钜子跟前,他可不敢拿后世著作来糊弄。
反正你要一吐为快,省得我伤脑筋。
扶苏摇着头,干脆装傻到底。
陆玄继续说道:
“赵高祖父,乃安阳君赵章。赵章者,赵武灵王赵雍之长子也。”
火把的光映着陆玄沟壑纵横的脸,阴影在他眼中浮动:
“武灵王本是绝代枭雄,奈何宠幸吴娃,废长立幼,传位于幼子赵何,是为惠文王。”
陆玄盘腿坐于冰凉的石板上,淡淡道:“赵惠文王西年,沙丘宫变起。”
陆玄的语调如同在诵读一段浸透血泪的碑文:
“武灵王欲分赵国,封赵章代地为王。此念如星火,终成燎原之祸。
内乱既起,赵章授首,武灵王被困沙丘宫……三月有余,一代雄主,竟活活饿毙于离宫之中!”
陆玄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石缝,仿佛能触到那百年前的绝望与饥寒。
“赵章之子赵平,侥幸脱身,亡命天涯。”
陆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二十载颠沛流离,终难逃赵国名将廉颇追索,喋血荒野。”
他目光转向赵平墓碑:
“赵平死前,怀中仅余一物——一枚墨家信符‘兼爱’。持符者,墨门必救。”
“彼时,吾师光涯子,正游历代地。见符如见故友,肝胆相照。”
陆玄眼中似有微光闪动,“赵平弥留之际,将年仅八岁的幼子托付于吾师。那孩子,便是赵高。
赵高天资聪颖,尤擅机巧权谋,于墨家机关术一点即通。”
陆玄的叙述渐转冰冷,“然其心性,亦随年岁渐长,阴鸷偏狭,尤恨沙丘二字入骨。”
陆玄指向墓碑上“秦王政元年”的落款:
“秦王政元年,嬴政登基,年方十三。
赵高年近而立,正值狼子野心,此獠为接近权力中枢,竟不惜净身入宫。”
柯泰山听到此处,不禁愕然失色。
扶苏初闻父王登基的往事,心向往之。
待听得赵高甘愿自为阉人,却也不得不佩服其狠辣手段。
为了报仇,对自己尚且下得去手,又哪会在乎别人死活?